暮春的巴东郡晨雾未散，江面已泛起鱼肚白。张说执笔立于官船甲板，任晨露沾湿绯色官袍——这是开元四年（716年）他贬谪岳州的第三个年头。昨夜舟泊巫峡时，猿啸声穿透船板，让他想起《水经注》里"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的句子，此刻墨迹在宣纸上洇开，恰似夔门峭壁间未干的露水。
榜人（船夫）的号子惊破拂晓，他望着纤夫弓身攀扯岸竹的模样，忽然记起自己当年在洛阳任凤阁舍人时，曾见西域贡使表演"缘橦"杂技。二十年宦海沉浮，此刻都化作砚中微澜。舟过西陵峡处，他特意让船工缓棹——北魏郦道元笔下"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的景致，正与波心碎月交织成趣。
"林泽来不穷"实非虚写。据《元和郡县图志》载，荆楚之地"山林翳密，多烟岚之气"，这让他想起昨日遇见的游侠儿，腰间别着排箫，自称要往扬州寻访公孙大娘弟子。忽然一阵鹧鸪啼叫掠过水面，他摸了摸斑白鬓角——当年在长安与张九龄共赋《幽州夜饮》时，自己尚是"玄发"之年。
最末两句的顿悟来得突然。船过夷陵（今宜昌）望见城阙时，他才惊觉：这"慕城阙"之思，何尝不是对开元盛世那曲《霓裳羽衣》的魂牵？江州刺史任上的刘孝绰曾叹"行役滞风波"，而今自己这贬谪之身，倒真懂了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中"去亲为客"的况味。墨干时分，官船正驶入云梦泽，一片沙鸥掠过桅杆，翅尖沾着洞庭的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