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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襄阳城

旅客三秋至,层城四望开。
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
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
习池风景异,归路满尘埃。

审言

译文

旅客三秋至,层城四望开。
旅人深秋时节来到襄阳,登上高城四面眺望,视野豁然开朗。
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
楚地的群山拔地而起,横亘大地;汉水浩荡奔流,仿佛与天际相接,又曲折回环。
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
昔日冠盖云集的繁华街巷已不复当年,章华台也只剩古迹残留。
习池风景异,归路满尘埃。
习家池的风景依旧别致,可回望归途,只见尘土飞扬,恍如隔世。

词语注释

冠盖:古代官员的帽子和车盖,代指达官贵人。
章华:即章华台,春秋时楚灵王所建的高台,以奢华著称。
习池:习家池,襄阳名胜,汉代习郁所建园林。

创作背景

秋风携着远客的羁愁,于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拂过襄阳城堞。彼时杜审言嫡孙杜位正值贬谪岭南途中,这座伫立汉水之畔的楚地雄城,以它两千年的沧桑脉络,在诗人登临的刹那铺展成恢弘的史诗画卷。

层叠的城墙在晨雾中次第洞开,如展开一轴泛黄的羊皮地图。楚山以青铜剑般的脊梁劈开荆襄大地,汉水则似九天坠落的玉带,在襄阳城下划出惊心动魄的回旋——这恰是《水经注》所述"沔水又南经襄阳县东"的千古奇观。诗人指尖抚过斑驳雉堞,触到的是春秋时楚北津戍的烽火,三国时关羽水淹七军的怒涛。

冠盖里褪色的朱门印证着《襄阳耆旧记》的记载:"汉末名士冠盖相望于此",而今只剩野蒿掩映的础石;章华台残垣上缠绕的藤蔓,犹带着楚灵王时细腰宫女的脂粉气息。最是习家池的竹林仍摇曳着山简醉饮的疏影,但马蹄踏碎的归途,早已覆满盛唐由盛转衰的尘埃。

这座城是地理的枢纽,更是历史的镜鉴。当诗人将襄阳的山水形胜铸成五律的黄金比例时,他看见的不仅是眼前的风景,更是自西周仲山甫筑城以来,二十个世纪的血火与文脉在此凝结成的永恒诗眼。

赏析

诗人独步襄阳城头,以雄浑笔力勾勒出一幅时空交错的江山画卷。"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二句,历来被评家视为盛唐气象的典型写照。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中盛赞此联"气象宏阔,俯仰千里",山势如巨椽横亘大地,水脉似银练萦绕苍穹,一"横"一"接"间尽显造化的磅礴伟力。

诗中的空间建构极具匠心。首联"层城四望开"如推窗见山,瞬间展开三维立体的观景平台。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指出:"'开'字最妙,如画师泼墨,顷刻万里"。这种登高望远的视角,暗合古人"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的哲学观照。

意象群落的组合尤见深意。楚山汉水构成地理坐标,冠盖章华暗含历史纵深。宋人刘辰翁评点"冠盖非新里"句时特别强调:"以今日之荒凉,映昔时之繁华,得见诗人黍离之悲"。习池的变异风景与归途的漫漫尘埃,共同编织成时空经纬,将个人漂泊感融入历史沧桑感。

情感脉络如潜流暗涌。开篇"旅客"二字已埋下伏笔,终篇"归路满尘埃"则完成闭环。近代学者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解析:"前六句皆壮语,结句忽转苍凉,如繁弦急管中忽闻哀笛"。这种由雄浑到孤寂的情感跌宕,正是诗人对生命漂泊本质的深刻体认。

全诗将地理意象与历史典故熔铸为时空复合体。正如清代黄生《唐诗摘钞》所言:"山水犹是,人物已非,此登临之作所以独绝"。诗人以城池为砚,以江汉为墨,在天地间书写着永恒与变迁的辩证哲思。

点评

登襄阳城一诗,气象雄浑而寄慨遥深,杜审言以五律之体,纳天地于尺幅之间。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击节称赏:"'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十字,已尽荆襄形胜,苍莽之气直逼盛唐。"此联果见匠心,山以"横"字显其莽苍之势,水以"回"字状其奔涌之态,天地交合处顿生壮阔。

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尤重其历史沧桑感:"冠盖章华之对,非徒隶事工整,更将六朝金粉化入荒烟蔓草间。"诗人以"非新""即旧"的时空对照,将襄阳城的繁华记忆碾作尘埃,昔年章华台的笙歌与今日习池的寂寥,在工稳对仗中形成强烈反差。

近人高步瀛《唐宋诗举要》点出其情感张力:"结句'归路满尘埃'五字,看似平实,实含无限悲凉。行者踟蹰,非关风物,实因世路多艰。"那弥漫归途的尘埃,既是实写羁旅风霜,亦隐喻着诗人对宦海浮沉的慨叹。全诗以登临始,以徘徊终,雄浑的山水与微茫的尘雾之间,矗立着永恒的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