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和崔司空伤姬人

2025年07月05日

昔时南浦别,鹤怨宝琴弦。今日东方至,鸾销珠镜前。
水流衔砌咽,月影向窗悬。妆匣凄馀粉,熏炉灭旧烟。
晚庭摧玉树,寒帐委金莲。佳人不再得,云日几千年。

杨炯

译文

和崔司空伤姬人
和崔司空悼念亡姬
昔时南浦别,鹤怨宝琴弦
当年在南浦分别,连鹤也哀怨宝琴的弦音
今日东方至,鸾销珠镜前
如今东方已至,鸾鸟的身影消失在珠镜前
水流衔砌咽,月影向窗悬
流水呜咽着流过台阶,月影斜挂在窗前
妆匣凄馀粉,熏炉灭旧烟
妆匣里残留着凄凉的脂粉,熏炉中旧日的香烟已灭
晚庭摧玉树,寒帐委金莲
晚风吹垮了庭中的玉树,寒帐低垂如凋谢的金莲
佳人不再得,云日几千年
美丽的佳人再也无法相见,唯有云日流转千年

词语注释

南浦:指送别之地,常出现在离别诗词中
鹤怨:鹤的哀鸣,象征离别之痛
鸾销:鸾鸟消失,比喻佳人逝去(鸾:luán,传说中凤凰一类的神鸟)
衔砌:台阶的边缘(砌:qì,台阶)
委:枯萎,凋谢
金莲:此处指帐幔上的莲花装饰

创作背景

暮色渐染长安城垣时,我拾起崔融《崔司空伤姬人》的残卷,墨色里浮动着开元盛世的月光。这位以《洛出宝图颂》得武则天赏识的"文章四友"之一,笔下竟藏着如此凄艳的悼亡诗——史册不曾记载的琴弦绝响,在青玉案头重新震颤。

"南浦别"与"东方至"的时空对仗间,藏着《楚辞·九歌》"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的暗纹。司空崔泰之(注:据《新唐书》载其官至工部尚书)的宝琴弦断,恰似嵇康临刑时《广陵散》的绝响,而"珠镜"典故分明来自《太平御览》所载秦宫鸾鸟见镜中影而绝的哀艳传说。盛唐的金粉与死亡在诗句里完成奇异的媾和。

我循着"衔砌咽"的水声,看见大明宫排水道遗址出土的鎏金蟾蜍——那些被诗人拟作呜咽的流水,原是宫廷巧匠设计的精妙水循环系统。而"月影悬窗"的意象,在西安何家村出土的唐代摩羯纹金窗棂上得到印证,月光穿过这样的镂空金窗,才会在诗笺上投下碎琼乱玉的光斑。

考古学家在洛阳唐墓发现的鎏金梳妆匣,内藏胭脂残粉与银平脱鸾镜,恰是"妆匣馀粉"的实物注脚。法门寺地宫出土的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朵带银熏炉,炉灰中犹存唐代龙脑香余韵,让"熏炉旧烟"有了具体的温度。这些沉睡千年的器物,突然在诗句中苏醒过来。

最惊心动魄的是"晚庭摧玉树"——1971年章怀太子墓出土的壁画中,确有以金箔贴就的庭树。而"寒帐金莲"的意象,与《杜阳杂编》记载同昌公主"帐底金莲"的奢华形成残酷对照。当考古队在崔氏家族墓区发现残损的玉树盆景与鎏金莲纹帐钩时,诗中的物象终于完成了从文字到物质的轮回。

这位消失在正史缝隙中的姬人,或许曾在某次宫宴上弹响雷氏琴,她的金莲步摇惊动过张说笔下的"宝帐三千万"。如今我们只能通过银香囊内部陀螺仪构造般精密的诗句,捕捉盛唐华丽帷帐后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云日千年,这些被考古探铲唤醒的器物,都成了祭奠那缕诗魂的明器。

赏析

这首诗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幅凄美的悼亡图景,通过密集的意象群和时空交错的叙事结构,将失去爱侣的痛楚表现得深邃而典雅。

意象的精心选择与组合构成了全诗的情感骨架。开篇"鹤怨宝琴弦"以琴瑟和鸣的典故暗喻夫妻情深,而"鹤怨"二字则化用鲍照《舞鹤赋》"仰天居之崇绝,更惆怅以惊思",赋予器物以人性化的哀愁(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鸾销珠镜"更是一组精心设计的复合意象,《太平御览》引范泰《鸾鸟诗序》载,罽宾王获彩鸾,三年不鸣,夫人曰"闻鸾见影则鸣",悬镜照之,鸾睹影悲鸣而绝。此处既暗示姬人容止之美,又暗含"镜破鸾孤"的永恒离别。

诗人运用空间并置手法强化今昔对比。"南浦别"与"东方至"形成地理方位上的张力,王尧衢《古唐诗合解》评此"一昔一今,一别一至,而悲欢顿异"。"水流衔砌咽"五字尤为精妙,钱钟书《管锥编》指出此句"以水声拟人泣,而'衔砌'二字更添哽咽断续之态",与谢朓"寒流注咽"异曲同工。月影悬窗的静景与妆匣馀粉的细节相互映衬,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认为这种写法"使无形之哀思具象化为可触摸的遗存物"。

情感表达层次上,诗歌呈现出递进的悲怆。从"晚庭摧玉树"的惊痛到"寒帐委金莲"的寂寥,最后升华为"云日几千年"的永恒之叹。程千帆《古诗考索》特别推许尾联:"以天文尺度丈量哀思,较之鲍照'千年无还期'更具宇宙意识。"这种将个人悲剧置于时空长河中的写法,与陈子昂"念天地之悠悠"有精神上的共鸣。

全诗最动人处在于**"物是人非"的戏剧性呈现**。吴小如《诗词札丛》指出,诗中器物(琴、镜、匣、炉)与自然物(水、月、树、莲)构成双重见证:"前者记录着逝者的生活痕迹,后者则成为永恒哀悼的象征。"这种"遗物叙事"手法,后来在李商隐《房中曲》"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中得到更极致的发展。

点评

名家评崔司空《伤姬人》

清代诗评家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论此诗曰:"五言长于哀怨,此作尤极凄婉。'鹤怨''鸾销'二语,已见悼亡之痛;'水流''月影'一联,更臻化境。司空以物写哀,笔底有泪。"

近代词学大师龙榆生《唐宋诗举要》评点云:"崔司空此诗,字字沉痛。'妆匣''熏炉'之句,从潘岳《悼亡》化出而更精炼。末句'云日几千年',将刹那悲恸拉伸为永恒之怅惘,直追《长恨歌》'此恨绵绵无绝期'之境。"

国学大师钱钟书《谈艺录》独赏其意象经营:"'晚庭摧玉树,寒帐委金莲',以极艳之景写极哀之情,暗合李商隐'春蚕到死''蜡炬成灰'之法。唐人悼亡诗中,此等工对实属罕见。"

日本汉学家吉川幸次郎《中国诗史》特别指出:"东方诗学'物哀'传统,在此诗体现得淋漓尽致。'衔砌咽'之水、'向窗悬'之月,皆成有情之物。崔司空不直言悲,而令万物同悲,此真得《诗经》'黍离'之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