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涪江之畔,杜甫独立于萧瑟江风中,任衣袂翻飞如他漂泊的命途。此时正值广德元年(763年),安史之乱的烽烟虽熄,但中原大地犹闻铜驼荆棘之叹。诗人自梓州沿涪江南下,舟行至射洪境内,见金华山苍翠依旧,却想起二十年前在此长眠的陈子昂——那位曾以"前不见古人"的孤绝震荡初唐诗坛的拾遗。江水泛着幽冷的光,将他的倒影揉碎成两道诗行。
第一首以"泛泛""飞飞"的叠字起笔,看似写舟车劳顿之景,实则是用《楚辞·卜居》中"将泛泛若水中之凫"的典故,暗喻自己如无根飘萍。北上尘土与东流江水构成十字交错的空间坐标系,而"倦游"二字道破天机:这哪里是寻常羁旅?分明是诗人历经玄宗、肃宗、代宗三朝,见证大唐由盛转衰后的精神困顿。舟车意象的并置,恰似他在《旅夜书怀》中"危樯独夜舟"的孤绝,只是更添几分同病相怜的况味。
当第二首的"江皋木叶"簌簌落下时,我们忽然读懂这场隔空对话。陈子昂《感遇》诗中的"岁华尽摇落"正在江岸重演,而"故城秋"三字藏着双重密码:既指射洪古城飘零的梧叶,更暗喻长安的沦陷之秋。那年吐蕃攻入京师时,杜甫在阆州写下"草木变衰行剑外",此刻舟过先贤故里,落叶叩击江面的声音,都化作《蓟丘览古》的遥远回响。寒洲隐棹的意象,与陈子昂"野树苍烟断"的苍茫竟在历史褶皱中悄然重叠。
两首绝句如双生镜鉴,倒映着盛唐余晖里两个孤独的灵魂。当杜甫的归棹划过陈子昂曾吟咏的江水时,八世纪的诗史长卷正在波光中无声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