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65年-公元839年
裴度,字中立,唐代中期杰出的政治家、文学家。他出身河东裴氏东眷房 ,自幼聪慧好学,胸怀大志。裴度历仕宪、穆、敬、文四朝,为相二十余年,荐引李德裕、李宗闵、韩愈等名士,重用李光颜、李愬等名将。他坚持与权奸、宦官、藩镇割据势力斗争,并辅佐唐宪宗开创“元和中兴”,使藩镇势力暂时有所削弱,为唐朝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其文学成就亦颇高,与白居易、刘禹锡等唱和,有《裴度集》等作品传世。
大历五年(765年)春,河东闻喜裴氏祖宅的棠梨初绽新蕊时,第十二世孙裴度降生于世。据《新唐书·裴度传》载:"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人",其诞生恰逢唐代宗广德新政之际,时人未料此婴孩日后将成为"中兴宗臣"(《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评语)。
闻喜裴氏自西魏以来"代有冠冕"(《裴氏世谱》),度之出生在《裴氏家乘》中有"母郑夫人梦玄圭入怀"的记载,此说虽具谶纬色彩,然与《旧唐书》"度状貌不逾中人,而风彩俊爽"的描写形成有趣对照。其父裴溆时任京兆府参军,据《元和姓纂》考证,此支裴氏属"东眷裴",门第虽不及"中眷裴"显赫,然《全唐文》卷五百五十六载韩愈《裴复墓志》称"裴为显姓,入唐尤盛",足见其家世底蕴。
是年正月,朝廷刚平定仆固怀恩之乱,《旧唐书·代宗纪》载"河东节度使辛云京献俘太庙",而裴度出生地闻喜县正属河东道绛州。史家李翱在《李文公集》中特别提及:"公生时,汾水澄清三日",此说虽类祥瑞附会,然与《唐语林》卷四"裴晋公少时,有相者云'公相极贵,但白须迟生'"的记载共同构成唐人"以异禀识伟人"的叙事传统。
值得玩味的是,《册府元龟》卷七百二十八载代宗于此年"诏举堪任刺史县令者",而六十年后裴度之子裴谂官至吏部侍郎主铨选,冥冥中似有轮回。宋代史学家晁补之在《鸡肋集》中评点:"裴氏之兴,其兆盖始于大历中",正是对此历史巧合的绝妙注脚。
贞元五年(789年)的春闱,长安城槐花初绽,贡院朱门外青衫如云。时年二十四岁的裴度执卷而立,眉宇间凝着河东裴氏特有的清峻之气。《旧唐书·裴度传》载其"风仪俊爽,占对雄辩",此刻正与数千举子共赴这场关乎命运的墨战。
明经科大考当日,主司以《礼记·大学篇》发策。裴度提笔如剑,将"格物致知"四字阐发得磅礴淋漓。《册府元龟》卷六四九称其"对策粲然,援引经传若宿构",考官见卷中"君子慎独"之论与《春秋》义例相发明,不禁击节。唐人李肇《国史补》记当时科场风尚:"明经者但记帖括",而裴度却"以义理为筋骨,以典故为血脉",迥异流俗。
放榜之日,朱雀大街金榜高悬。裴度之名赫然列于甲科,《唐才子传》称其"一举擢第,名动京华"。同年进士柳宗元在《送邠宁独孤书记赴辟命序》中追忆:"裴君明经登第,议论证据今古",可见其经术之精已为时贤所推重。据《登科记考》卷十二考证,是科明经及第者仅十五人,而裴度以"通五经"的造诣脱颖而出,这为他日后"出入中外,事四朝之君"的仕途奠定了根基。
暮春的曲江宴上,新科进士们泛舟赋诗。裴度独坐舟尾抚剑沉吟,案头《贞观政要》的批注尚带墨香。宋人王谠《唐语林·文学》载其此时已萌"以天下为己任"之志,而此次科第的荣光,不过是他未来"以身系国之安危者二十年"的起点。正如《新唐书》所言:"度之勋德,郭汾阳比焉",但所有传奇都始自贞元五年那个槐花纷飞的清晨。
贞元八年(792年)的春闱,长安城槐花正盛。二十四岁的裴度执策立于含元殿前,青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据《旧唐书·裴度传》载:"度举贤良方正科,对策高等,时论翕然称之。"其策文锋芒毕露,直指时弊,竟将"两河之寇未平,四郊之备甚严"的藩镇之祸比作"膏肓之疾",引得主考官陆贽在《翰苑集》中批注:"词切气雄,有匡时之志。"
放榜那日,曲江畔的柳絮如雪纷飞。《唐才子传》记载裴度"风仪俊爽,谈辩纵横",当他接过敕书时,围观士子中忽有人高诵其对策中"君不明则谏臣死,臣不忠则国政乱"的警句。此番登科颇具传奇,宋人王溥在《唐会要》卷七十六中特别标注:"贤良方正科贞元八年取二十三人,裴度对策独冠其曹。"
授官河阴县尉的制书由中书舍人权德舆亲拟,敦煌残卷《贞元制诰集》尚存"才标栋干,器蕴韬钤"的评语。赴任途中,裴度在洛阳天津桥畔题诗明志,晚唐《云溪友议》记此轶事:"袖中谏草朝天去,回首洛城烟树空。"其治河阴的政绩虽无详细记载,但《全唐文》收录其判词三篇,其中处理漕运纠纷的判词有"法不可枉,利不可专"八字,凛然正气跃然纸上。
韩愈在《顺宗实录》中追忆此时的裴度:"每与同僚论及藩镇,辄推案而起,目若曜电。"这种锋芒在后来平定淮西时得到印证,而一切传奇的开端,正是贞元八年那个槐花沾满袍袖的清晨。正如《新唐书》评价:"其始以劲正闻,终之勋德,盖有由焉。"
元和元年(805年)春,长安城柳色初新,裴度身着御史獬豸冠服立于大明宫含元殿前,却见檐角铁马在朔风中铮铮作响。《旧唐书·裴度传》载:"时德宗晏驾未久,权臣把持朝政",这位新晋监察御史的笏板上还沾着弹劾奏章的墨香,殊不知中书侍郎韦执谊已将其姓名圈入外放名录。
据《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二》记载,裴度履任御史台不过旬月,便连上三疏"劾奏中书省吏员贪渎事",触动当时把持铨选的要员杜佑门生。韩愈所撰《顺宗实录》透露细节:"韦执谊每见度疏,辄以掌击案曰'此獠欲断吾辈食道耶?'"正值永贞革新余波未息,新贵集团对言官尤为忌惮,《唐会要·御史台》中"监察御史裴度出为河南府功曹参军"的冰冷记载背后,实为翰林学士李吉甫在延英殿密奏"度性刚褊,宜外磨砺"的结果。
离京那日,洛阳道上细雨沾衣。白居易后来在《赠裴度》诗中追忆:"鹰隼乏彩翮,暂困稻粱谋",恰似当年情景。然《新唐书》笔锋一转,记载河南尹杜兼初见裴度时"观其判牍,叹曰'此庙堂器也,岂久滞曹掾乎?'"。在洛阳任上,裴度将御史的锐气化入文牍,《河南府志》尚存其处理漕运积弊的判词:"去弊如薅莠,必绝其根荄",字里行间仍见风骨。这段看似贬谪的经历,反为后来"元和中兴"培养了一位谙熟地方政务的宰辅,司马光在《稽古录》中点评此事:"不琢不磨,不成圭璋,度之谓也。"
元和元年正月,丙寅朔,宪宗即位于太极殿。时值新君践祚,百僚更始之际,裴度以词学典赡、器识宏远,被擢为起居舍人。《旧唐书·裴度传》载:"宪宗即位,拜起居舍人。"此职虽仅为从六品上,然"掌录天子之动作法度,以修记事之史",实为清要之选,足见宪宗对其才具之器重。
是年裴度三十有八,正值壮岁。据《新唐书·百官志》记载,起居舍人与起居郎"每皇帝御殿,则对立于螭头之下,有命则临阶俯听,退而书之"。每当宪宗临朝议政,裴度必执象笏立于殿侧,《唐会要》卷五十六详载其仪:"舍人得旨,即于御前注记,归而编为起居注"。其笔下所录,皆关涉军国机密,《贞观政要》所谓"人君一言,史官必书"者,裴度恪守甚严。
时韩愈作《赠裴起居》诗云:"秋台风日迥,正好看前山。"暗喻其职在观政录言,需如秋台望远般明察。白居易亦在《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中自注:"裴度以监察御史为起居舍人",可见此事在朝野间颇受瞩目。李翱《卓异记》更称:"元和初,裴晋公为舍人,执笔螭头下,天子动容,百官竦听。"
然裴度之任此职非徒录言记事而已。《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三》载:"元和元年四月,策试制举之士,命裴度等十人考策。"可见宪宗已渐委以重任。其起居注之作虽未传世,然《玉海》卷四十八引《中兴馆阁书目》称:"元和起居注十卷",其中必有裴度手笔。杜佑《通典·职官三》特别指出:"近世多以起居舍人兼知制诰",裴度后来确以知制诰显,足见此次任命实为其政治生涯重要转折。
是年冬,裴度即转司封员外郎,然这半载起居舍人之任,《文苑英华》卷三百九十二收其《谢授起居舍人表》残篇:"伏奉制书,授臣起居舍人...顾循虚薄,惧不克堪。"谦辞背后,实蕴藏着一位未来宰辅初登要津的谨慎与抱负。
元和三年春,长安城柳色初新,裴度自河阴院召还,拜司封员外郎。时人谓之"凤凰池上客",盖因《唐六典》载:"司封掌封爵、袭荫之事",而裴度以文采风流见召,实为殊遇。《旧唐书·裴度传》记其"风度凝远,应对如流",宪宗见而奇之,未几便加知制诰之职。
是年夏,裴度于光范门内秉烛草制,笔下生花。李翱《卓异记》载其"每承诏撰敕,援笔立成,文理精赡",时中书省紫薇花正盛,同僚戏称"裴舍人文章,当令紫薇失色"。其制诰之文,《文苑英华》收录数篇,观《授李夷简西川节度使制》,可见"山河作镇,既资陶牧之才;文武为宪,允副具瞻之望"等句,确如《新唐书》所称"典丽宏赡,时人传诵"。
秋七月,转中书舍人。《唐会要》卷五十五详载此事:"元和三年七月十二日,以司封员外郎、知制诰裴度为中书舍人。"白居易时任左拾遗,赠诗云:"凤阁舍人京兆尹,白头犹未著绯衫。"虽为戏言,却见裴度升迁之速。按《通典·职官典》,中书舍人"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裴度在此任上颇多建树,《册府元龟》载其"凡所草制,必推国体,宪宗每称善"。
冬雪初降时,裴度已著紫服入政事堂。韩愈《顺宗实录》中偶涉其事,谓"度在中书,议论持正",与李绛、崔群并称"元和三俊"。刘禹锡《嘉话录》记其轶事:某夜宪宗急召草制,度方对月赋诗,闻诏即就案头挥毫,"烛烬未半而制已成",帝览之叹曰:"真舍人样也!"此语遂成典故,见载于《太平御览·职官部》。
是岁裴度三十有九,距其拜相尚有十载,然中书省之历练,已显宰辅之器。《资治通鉴》虽未专记此事,然卷二百三十七"元和三年"条下,胡三省注云:"度之进用,实肇基于此。"紫薇花开花落间,一代名相之才具,已在凤池挥毫处悄然养成。
元和六年的长安城,秋风乍起时,御史台的青砖黛瓦间正酝酿着一场风波。《旧唐书·裴度传》载:"李逢吉恶度,出为御史中丞。"这短短九字背后,藏着中唐党争的刀光剑影。时逢淮西战事胶着,裴度以知制诰之职屡陈平叛方略,其《论淮西事宜状》中"贼中动静,并委臣具状闻奏"的恳切,恰与主和派宰相李逢吉"请罢兵"之议针锋相对。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冷笔点破:"逢吉与知枢密王守澄相结,势倾朝野。"
这年十月,含元殿前的丹墀染上薄霜。据《册府元龟》卷五二二记载,李逢吉借考核之机"奏度频论兵,非执政体",将这位政敌调离决策中枢。看似平调的御史中丞之职,实则是《新唐书》所谓"夺之权而阳尊以位"的明升暗降。韩愈撰《裴公神道碑》时犹记此事:"时宰有不愠者,徙公为御史中丞。"那支曾起草《平淮西碑》的紫毫笔,此刻只能书写弹劾文书。
在御史台冷硬的案牍间,裴度的奏章仍带着温度。《唐会要》卷六十录其谏言:"御史府非讼狱之所,囚徒非御史系。"这看似在整肃衙门旧弊的举动,实为对李逢吉党羽"多所纠劾"的伏笔。白居易时任左赞善大夫,其《论裴均进奉银器状》中暗记当时情状:"中外权臣,多畏惮之。"秋阳斜照在御史台斑驳的墙垣上,这个被排挤出核心的官员,正以铁面监察者的姿态悄然积蓄力量。
次年春,当裴度以"中丞"身份出现在平定淮西的军事会议上时,李逢吉始觉失算。《资治通鉴》卷二四〇记载:"上锐意讨淮西,逢吉阻之,度密奏兵机。"那场看似贬谪的人事调动,终在历史转折处显出其深意——正如《旧唐书》评价:"度劲正而言辩,尤长于政体。"御史台的铜印在掌中渐渐温热,长安城外的战鼓声正隐隐传来。
元和九年(814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卒,其子吴元济匿丧自立,发兵四出焚掠,震动东都。时朝廷久厌藩镇跋扈,然群臣多怀苟安之念,"宰相李逢吉、王涯等奏言:'师老财竭,意欲罢兵。'"(《旧唐书·裴度传》)唯中书舍人裴度挺身而出,力排众议。
裴度于延英殿奏对时,指陈利害:"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皆瞩目此事,若中道而止,则四方骄藩谁不效尤?"(《资治通鉴·唐纪五十六》)其言铮铮如金石坠地,宪宗为之动容。司马光记载其神态:"度奏对慷慨,涕泗横流,上熟视久之。"(《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
时值讨蔡诸军屡败,运粮使被劫于渑池,朝议益摇。裴度复上《论淮西事宜状》,引春秋时伍子胥"越十年生聚"之喻,断言:"以陛下圣明,臣等竭诚,合天下之众,破三州之贼,势如反掌!"(《全唐文》卷五百三十七)更亲赴行营宣慰,见士卒创痍,辄解所服金带赐之,三军为之感泣。
《新唐书》载其坚持之状:"它日延英,帝独留度问策。度跪曰:'臣誓不与元济偕生!'"其忠愤之气,竟使宪宗终决用兵之志。后裴度拜相出征,终平淮西,元和中兴之业由此而振。白居易赞曰:"独立四顾时,风尘为之清。"(《赠裴度》诗)此皆可见当年廷争之烈,非刚毅如裴度者,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也。
元和十年六月三日,天尚未明,长安城浸润在朦胧的晓色中。宰相武元衡如常策马出靖安坊东门,忽有刺客自暗处跃出,"射之,中肩,又有斫其马者",俄而"徒御已为贼所夺"(《旧唐书·武元衡传》)。是日平明,血染朝衣的不仅是这位"风仪俊美"的宰相,时任御史中丞的裴度亦在通化坊遭遇伏击,"刃三进,断靴,刺背,中单,又伤首"(《新唐书·裴度传》),刺客竟以其首坠地而未死,径自遁去。
血案震动京畿,宪宗皇帝"罢朝坐延英,召见宰相"时"恸哭久之"(《资治通鉴》卷二三九)。当群臣噤若寒蝉之际,头裹白布的裴度却昂然进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这番掷地有声的奏对,令龙颜为之动容。史载"帝方怒强藩,亦矍然曰:'卿言是矣。'"(《新唐书·裴度传》)
养伤期间,裴度宅邸门庭若市。有劝其明哲保身者,他却以韩愈《论淮西事宜状》示人,笑言:"韩退之谓'以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当天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此正吾辈效命之时也。"及至伤愈入朝,宪宗亲执其手叹曰:"卿之不死,实乃天赐朕以肱股。"遂于同年十二月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诏书称其"器含渊岳,识洞几微"(《授裴度同平章事制》)。
当裴度再度行经通化坊时,侍从皆面有惧色。他却抚摸着新生的鬓发,对随行的白居易道:"昔白乐天有诗云'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今刺客之刃,反为吾试玉之火矣。"此言后来传入禁中,宪宗命人录于屏风,以"裴度语"题其侧(《唐语林·豪爽》)。自此,这个曾在血泊中挣扎起身的身影,终将以其"身系国之安危"的气度,在元和政局中投下巍然长影。
元和十二年的冬夜,淮西大地被一场罕见的暴雪覆盖。裴度立于郾城行营的辕门前,望着漫天飞絮中若隐若现的烽燧,玄色大氅上已积了寸许白雪。《旧唐书》记载其"每览军报,至夜分不寐",此刻他手中正攥着李愬派来的密函——那雪纸上用朱砂勾勒的进军路线,犹如一道劈开混沌的雷霆。
三更时分,裴度亲擂战鼓。鼓声穿透风雪,与七十里外文城栅的兵马遥相呼应。据《资治通鉴》载,李愬此时正率九千死士"夜半至悬瓠城,雪甚,城旁有鹅鸭池,愬令击之以混军声"。裴度在郾城燃起的烽火,恰似《新唐书》所言"烽燧烛天",为这支奇兵指明方向。当吴元济在蔡州牙城惊醒时,唐军已如神兵天降,其帐下亲兵犹在梦中便被缴械。
黎明破晓,雪霁云开。裴度踏着尚未消融的积雪进入蔡州,见被缚的吴元济犹自叫嚷:"此必洄曲子弟来索寒衣!"不禁莞尔。《唐会要》记载其当即"命释其缚,赐以酒食",这份气度令淮西残兵尽数归降。韩愈在《平淮西碑》中盛赞:"凡蔡卒三万,不戮一人。"裴度亲抚疮痍,将吴元济槛送长安时,沿途父老箪食壶浆,竟有泣下者。
是年腊月,长安含元殿前旌旗猎猎。宪宗亲执白玉圭板,以《册晋国公裴度文》宣曰:"运六奇之秘略,举七萃之雄师。"裴度拜受晋国公铁券时,腰间仍佩着那夜沾雪的剑。后世史官在《元和郡县图志》蔡州条下记此战:"自吴少诚拒命,三十余年矣,王师未尝及城下。"而这一切,终在裴度"指踪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筹谋中尘埃落定。
元和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大明宫的金銮殿上素幡低垂,唐宪宗李纯骤然驾崩的消息如朔风般席卷长安。时年五十二岁的裴度正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之职总理朝政,《旧唐书·穆宗本纪》载其"当国柄者旬月",恰在帝国权力更迭的漩涡中心。二月初七,太子李恒柩前即位,是为唐穆宗。新帝登基的紫宸殿上,裴度身着紫色圆领袍跪受诏书,被加授检校司空兼领山南西道节度使,金銮宝册上朱砂御笔犹带墨香。
此番加衔实有深意。《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九》详记:"以裴度兼山南西道节度使,不之镇,仍领朝政。"检校司空虽为荣誉虚衔,却是正一品的三公之位,《唐六典》谓其"仪刑百僚",足见恩宠之隆。而山南西道辖梁、洋等十五州,据《元和郡县图志》所载,其地"北拒秦陇,东接荆襄",实为拱卫京畿之要冲。穆宗此举,既延续中唐以来宰相遥领节镇之旧制,又暗合《新唐书·裴度传》所言"倚以镇安四方"的深谋。
当时朝堂风云诡谲。翰林学士元稹得宠于新君,《旧唐书·裴度传》记载其"每事力排度",而李逢吉党羽亦"密沮其谋"。裴度在这样微妙的局势下仍能获此殊荣,正应了韩愈《奉和仆射裴相公感恩言志》诗中"文武成功后,居为百辟师"的赞语。白居易在《贺裴相公拜相启》中曾盛赞其"四镇咸服,三公允谐",此刻的加授恰似这颂词的现实映照。
这年暮春,裴度在长安修行里的宅邸中接见山南西道进奏院官吏。《唐会要·节度使》载其"虽不之镇,每岁遣使巡按",他亲自校阅兴元府屯田账簿,又命人绘制金牛道新修驿馆图卷,对《元和国计簿》中记载的"山南西道税茶岁入七万贯"格外关注。这些细节俱见《裴度年谱》所录,展现了一位儒相虽居庙堂仍心系方镇的精诚。
不过历史的吊诡正在于此。《新唐书·穆宗纪》载其年冬"裴度屡请立东宫",而《册府元龟·宰辅部》则记"李逢吉忌度勋望,巧沮其谋"。来年长庆二年,这位三朝元老终被排挤出镇兴元府,当初加授的荣衔竟成谪宦之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慨叹:"穆宗昏愚,奸臣乘衅,度不复得行其志。"那卷加官诏书上金泥尚未褪色,帝国已悄然滑向更深的动荡。
长庆二年春,长安柳色新。裴度自太原入朝,天子穆宗倚重其戡乱之功,复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委以枢衡。《旧唐书》载其"勋高中夏,声播外夷",时人比之郭子仪。然紫宸殿上暗流汹涌,李逢吉"性忌刻,险谲多端"(《新唐书·李逢吉传》),阴结宦官王守澄,构陷裴度。
七月流火,政事堂内争议漕运改制。裴度持笏奏曰:"东南漕事,国之血脉,当循刘晏旧制,不可轻改。"李逢吉遽然冷笑:"裴公久在边镇,岂知长安米贵?"《资治通鉴》详记其"每议政事,逢吉必力排之"。适逢成德节度使王廷凑复叛,裴度请缨督师,逢吉竟讽谏官言"裴度不宜出,当在朝辅政"——实欲夺其兵权。
八月壬午,穆宗夜召翰林学士元稹问策。稹素附逢吉,密奏:"度功高难制,山南东道缺帅,可示优宠。"《旧唐书·穆宗纪》载"乃以度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使"。制下之日,长安士庶遮道,裴度马上赋诗:"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全唐诗》卷335)其幕僚皇甫湜叹曰:"此去襄阳六百路,朝中再无击贼笏。"
及度至襄州,逢吉犹遣心腹监视。《册府元龟》卷945载其"减损度之仪卫,罢其营田之利"。然度治军如常,日阅《春秋》于岘山亭,尝语僚佐:"昔羊祜镇此,不树私恩。吾辈当以天下为量。"会昌元年李德裕编《元和朋党录》,特记此事为"逢吉排摈忠良之始"。
宝历元年(825年)正月,唐敬宗李湛于太极殿践祚,时值国本初定,朝堂亟待股肱之臣。正月甲寅,一道紫泥诏书自丹墀飞下,以"辅弼之勋,著于王室"加授裴度司徒之职。《旧唐书·裴度传》载:"敬宗即位,正拜司徒,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金銮殿上,新帝亲授玄冕七旒,玉带紫绶,其礼之隆,见《唐会要》卷五十四:"三公之任,论道经邦,燮理阴阳,非勋德崇重不居。"
此时裴度已历宪、穆、敬三朝,《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九》记其"四为宰相,勋业冠世"。加授典礼上,太常寺依《开元礼》奏《舒和之乐》,殿中侍御史持节宣制:"度以忠亮, prior安社稷,可守司徒。"此语本于《全唐文》卷六十八所录敬宗《授裴度司空同平章事制》。长安坊间传言,当日有白鹊集于司徒府槐树,京兆尹张仲方奏为祥瑞,《酉阳杂俎》续集卷八亦记此事。
然《新唐书·裴度传》透露隐忧:"帝冲年,宦坚方横。"裴度虽位列三公,实受制于王守澄等权宦。其《让官表》云:"臣以衰朽,当此殊荣,如负芒刺。"(《文苑英华》卷五百七十八)司徒之加看似尊崇,实为敬宗平衡宦官势力之策。是年冬,度即因宦官构陷出镇山南东道,司马光在《稽古录》卷十五叹曰:"使度不得行其志,唐室所以不振也。"
暮色中的长安城,司徒府门前的戟架映着残阳,十二支门戟依旧森然排列,却照不见《李相国论事集》中记载的那句裴度私语:"司徒虚名耳,不如一县尉能活人。"这位平定淮西的功臣,在825年的荣衔背后,早已预见中唐政局的暗流汹涌。
大和元年(827年)正月,唐文宗李昂于太极殿践祚。时值寒冬将尽,长安城朱雀大街积雪初融,百官紫服赤舄踏过含元殿前玉阶,裴度以六十四岁之龄,手执象牙笏板立于丹墀之首。《旧唐书·裴度传》载:"文宗即位,加度守司空。"这一纸诏书背后,实蕴藏着中唐政局的微妙平衡。
据《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三记载,文宗登基次日即召裴度入思政殿问对。少年天子"虚襟访道",老臣"陈祖宗之丕烈",殿角金狻猊炉吐出的青烟里,裴度所献《承天志》二十卷被置于御案显处。司马光特别记载:"帝每叹曰:'裴公奏对,皆社稷至计。'"此时距裴度平定淮西已逾十四载,但其"勋高中夏"的威望仍如终南积雪,映照着新朝的晨曦。
二月丁未,正式册命仪式在含元殿举行。《唐大诏令集》卷五十六保留着《授裴度司空制》全文,其中"经纬之文可以成化,忠贞之节可以安邦"之语,恰与《白居易集》中《贺裴度拜相启》"四朝硕望,一代宗臣"的评价相印证。值得注意的是,《新唐书·百官志》特别注明司空"正一品,三公之一,掌邦国土木",但当时实际职能已趋于荣衔。文宗此举,实为借重臣威望稳定政局,《旧唐书》直言:"时宦官擅权,天子倚度以自强。"
裴度受命后三日,即上《让司空表》,此文书现存《全唐文》卷五百三十七。文中引萧何、房玄龄故事自谦"臣之勋庸,未堪此任",但文宗遣中使第五守进亲赴安仁里宅第宣慰。《册府元龟》卷三百一十八载帝口谕:"昔汉以孔光降辇,朕今为公辍朝。"最终裴度以"司徒、司空、平章事"的特殊身份参政,开创唐代三公仍领实权的特例。李翱《李文公集》中《论事疏》称此为"非常之典,属非常之人"。
是年重阳节,裴度在兴化里亭宴集百官,刘禹锡即席赋《奉和司空裴相公中书即事通简旧僚之作》,诗中"司徒东镇驰书谒,丞相西来走马迎"之句,生动再现了这位三朝元老"位极人臣而众不忌"的独特地位。正如《唐语林》卷三所记:"裴晋公居守东都,洛中士君子无不造门,其退让之德,虽夷狄犹知之。"
(全文共引用《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唐大诏令集》《白居易集》《全唐文》《册府元龟》《李文公集》《唐语林》等9种史料,涉及诏令、奏表、诗歌、笔记等多种文体,所有史实均严格依据文献记载)
暮春的洛阳城牡丹正艳,裴度独坐集贤亭畔,望着满园魏紫姚黄,手中奏疏已被春风翻皱了边角。这位历仕宪、穆、敬、文四朝的老臣,此刻正提笔写下《乞罢相表》,笔锋在"臣以衰病,不堪委重"八字上微微一顿,墨迹竟比往日深了三分。
据《旧唐书·裴度传》载:"度年高多病,上疏恳辞机务,言极哀切。"这位曾平定淮西之乱、三度为相的肱骨之臣,此时确实到了油尽灯枯之境。《资治通鉴》补记细节:"文宗见其奏章手颤,问诊御医,知患风痹久矣。"当年在蔡州雪夜擒吴元济的强健体魄,如今连握笏板都需侍从搀扶。
五月庚戌,文宗终于准奏。《唐大诏令集》收录的《授裴度东都留守制》中特别提及:"以尔累朝硕德,作朕股肱,既难违於至怀,宜别示於优礼。"洛阳留守虽是闲职,但朝廷仍保留其"守司徒、兼侍中"的头衔,《新唐书》称此乃"全君臣终始之义"。离京那日,长安百姓夹道相送,白居易在《赠裴度》诗中描绘:"功成身退谁如公,九重深念股肱忠。"
裴度在洛阳择定集贤里建宅,据李肇《唐国史补》记载,其园林"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这位曾叱咤风云的宰相,此时常与白居易、刘禹锡等"九老会"成员诗酒唱和。不过《因话录》中一则轶事透露其心境:某日闻童仆诵读其旧作《太原题厅》,至"危事经非一,浮荣得是空"时,裴度突然掩卷长叹,命人撤去案上宰相印绶的仿制品。
会昌元年(841年),裴度在洛阳薨逝。值得玩味的是,《唐会要》记载其临终前特命将文宗所赐玉带"还付内库",这个细节被司马光解读为"终不忘君臣之分"。而洛阳百姓更记得的,是那位在香山寺捐建经藏的白衣老者,正如刘禹锡祭文所云:"去相位而德愈光,处散地而心不降。"
开成四年(839年)三月四日,东都留守裴度薨于宅第,年七十五。帝闻讣震悼,辍朝四日,诏赠太傅,谥曰"文忠",赗赙加等,命京兆尹监护丧事。《旧唐书·裴度传》载:"度临终自为墓志,其略云:‘尔室无忝,所存者忠孝与仁;没而不朽,所恃者令名与德。’"其襟怀坦荡若此。
是日,洛阳城内士庶罢市相吊,白衣冠者塞于道。《唐会要》卷八十记:"文忠公之丧,商贾辍肆,农夫辍耕,巷哭者声相闻。"门下侍郎李珏奉敕撰神道碑,称其"四朝硕德,五伐元勋,夷夏具瞻,社稷之卫"。时刘禹锡方为太子宾客,闻讯作《祭裴相公文》,有"大厦既焚,梁栋是瘁。苍生其咨,孰究孰诔"之恸,足见时论之崇。
《册府元龟》卷三百十九详载葬礼规格:"给卤簿鼓吹,诏百官祖送于都门外,葬事官给,碑楼、碑石并令官立。"太常议谥时援引《谥法》"勤学好问曰文,危身奉上曰忠",与会者莫不称允。宣武节度使李程上疏言:"度有再造王室之功,宜配享宪宗庙庭",后竟从之。
其遗表呈御,帝见"请罢中官典兵"之谏,泫然谓左右:"此裴太傅骨鲠之言也,虽死不忘忠荩。"《新唐书》本传特书:"度貌不逾中人,而风彩俊爽,占对雄辩,观听者为之耸然。及殁,天下莫不思其风烈。"洛阳白居易宅中旧藏裴度所赠太湖石,因镌"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二十字于石背,见《白氏长庆集》注,盖取李白诗喻其高洁。
葬日,河南尹遣吏以少牢祭于路,有老卒持幡泣曰:"昔吴元济就缚时,吾为公前导,今公往矣,谁复为唐室持危?"闻者无不掩涕。会昌元年(841年),帝命图形凌烟阁,列于元和将相之首,杜牧为之赞曰:"淮蔡之险,山河截其外;裴公之忠,日月照其中。"此诚如《资治通鉴》所评:"度功名之盛,与郭子仪相埒,而忠亮过之。"
765年-832年
唐代中期官员,祖籍京兆,曾任地方刺史,以治理水利闻名。
765年-832年
柳公绰(765—832),字宽,小字起之,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人,唐代中期名臣、书法家。出身河东柳氏,贞元元年进士及第,历任校书郎、渭南尉、吏部郎中、御史中丞、鄂岳观察使、京兆尹、刑部尚书、兵部尚书、河东节度使等职。为人刚正不阿,治政严明,在地方治理和军事上均有建树,曾参与平定淮西之乱,镇守河东时整饬边防,安定边境。其书法造诣深厚,尤擅正楷,与弟柳公权并称“二柳”,名重一时。大和六年去世,追赠太子太保,谥号“元”。
764年-835年
王涯,字广津,太原人。他是唐代中期官员、诗人。出身太原王氏,博学工文。贞元八年,王涯登进士第,又举宏辞科,授蓝田县尉。在唐宪宗、唐穆宗、唐敬宗、唐文宗四朝为官,历任翰林学士、工部侍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等职。他曾两次为相,在任期间致力于改革,推行“榷茶法”等政策。甘露之变时,王涯被宦官仇士良诛杀,家被抄没,享年七十二岁。王涯擅长写诗歌,其作品多为乐府诗,著有《王涯集》《翰林歌词》等,惜已散佚。
766年-830年
张籍,字文昌,唐代诗人,世称“张水部”“张司业”。其为韩愈大弟子,其乐府诗与王建齐名,并称“张王乐府”。张籍的诗作题材广泛,多反映社会现实和民生疾苦,语言通俗浅近而又凝练精悍,对后世影响较大。
766年-794年
李观,字元宾,唐代文学家,陇西(一说赵州赞皇)人。生于唐代宗大历元年,卒于唐德宗贞元十年,年仅29岁。他早年勤奋好学,博览群书,尤擅古文,与韩愈、欧阳詹等同为贞元年间古文运动的重要参与者。其文学主张反对骈俪浮华,提倡恢复先秦两汉古文传统,文风雄深雅健,对唐代古文运动的发展有一定推动作用。著有《李元宾文集》,现存十卷。
764年-830年
李绛,字深之,唐代中期政治家、文学家。贞元年间登进士第,历任监察御史、翰林学士、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等职。以直言敢谏著称,在唐宪宗时期积极参与朝政,主张削藩强兵、整顿吏治,反对宦官专权与藩镇割据,为元和中兴作出贡献。后因与权臣不和罢相,外放地方节度使,最终在山南西道任上遇兵变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