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中,一叶轻舟缓缓驶离巫峡的层峦叠嶂,诗人陈子昂独立船头,回望逐渐隐入云霭的章台宫阙。这是唐高宗调露元年(679年),二十岁的巴蜀才子初离故土,沿长江东下奔赴长安科考的航程。当巴山蜀水的最后一抹青翠在视野中消逝,荆楚大地的平畴旷野忽然在雾散处展开——这地理的转折,恰似诗人生命的分野。
江流在荆门山劈开一道历史的裂痕,这里曾是楚国"方城以为城,汉水以为池"的军事要塞,此刻却化作诗人笔下"城分苍野外"的写意留白。战国时楚顷襄王在此修筑的荆门城堞早已湮灭,唯见野树截断浮云的苍劲线条。子昂或许想起了三十年前祖父陈辩在此参与平定荆楚叛乱的往事,而当年金戈铁马的战场,此刻正被他的诗句重新定义。
"今日狂歌客"的自谓里,藏着初唐士子特有的豪迈与忐忑。这个沿袭了汉代"楚狂接舆"典故的称谓,既是对屈原"狂顾南行"精神的追慕,又暗含对未知仕途的隐忧。当舟楫划过当年楚昭王"望祀荆山"的水域,年轻的诗人不会想到,十二年后他将再次经此贬谪南行,最终在楚地写下"前不见古人"的千古绝唱。此刻的荆门烟树,不过是他用巴蜀方言吟咏出的第一个楚辞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