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掠过易水之滨的残垣时,陈子昂的靴底正碾过燕赵故地的尘沙。开元初年的某个黄昏,这位以《感遇》诗震动文坛的诗人,独自登上碣石馆旧址——此处曾是燕昭王筑宫延士的所在,如今唯见荒草漫过石阶。东北方黄金台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那座曾堆满千金骨马招徕乐毅、剧辛的土筑高台,此刻正被归鸦的翅膀剪成历史的碎片。
蓟丘上的乔木在风中簌簌作响,这些见证过昭王"卑身厚币以招贤者"的古老生命,将根系深扎进《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的往事里。当陈子昂的手指抚过斑驳的树皮,指尖传来的震颤恰似当年郭隗所述"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的寓言回响。诗人忽然惊觉,自己站立的方位,或许正是乐毅拜将时踏过的土地,而此刻足下的青苔却冷得像未遇明主的寒士之泪。
驱马返程时,残阳将诗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这影子与《战国策》里"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诎指而事之"的记载重叠,又在"霸图已矣"的叹息中碎成光斑。陈子昂或许想起了自己屡次上书言事却遭武攸宜压制的境遇,那些被当代权贵弃若敝履的治国良策,恰似昭王时代会得到珍视的"千里马骨"。碣石馆的瓦砾与黄金台的虚影,终成为盛唐天空下最刺目的明镜——照见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愧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