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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昭王

2025年07月05日

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今已矣,驱马复归来。

子昂

译文

南登碣石馆
向南登上碣石馆
遥望黄金台
远远眺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
山丘上长满了高大的树木
昭王安在哉
昭王如今在哪里呢?
霸图今已矣
称霸的雄心如今已成泡影
驱马复归来
只得驱马悻悻而归

词语注释

碣石馆(jié shí guǎn):战国时期燕昭王为招揽贤士所建的宫馆,遗址在今河北境内
黄金台:燕昭王筑台置千金于上以延请天下贤士,故址在今河北易县
乔木:高大的树木,常象征故国旧都的沧桑
霸图:称霸天下的雄图伟略

创作背景

秋风掠过易水之滨的残垣时,陈子昂的靴底正碾过燕赵故地的尘沙。开元初年的某个黄昏,这位以《感遇》诗震动文坛的诗人,独自登上碣石馆旧址——此处曾是燕昭王筑宫延士的所在,如今唯见荒草漫过石阶。东北方黄金台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那座曾堆满千金骨马招徕乐毅、剧辛的土筑高台,此刻正被归鸦的翅膀剪成历史的碎片。

蓟丘上的乔木在风中簌簌作响,这些见证过昭王"卑身厚币以招贤者"的古老生命,将根系深扎进《史记·燕召公世家》记载的往事里。当陈子昂的手指抚过斑驳的树皮,指尖传来的震颤恰似当年郭隗所述"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的寓言回响。诗人忽然惊觉,自己站立的方位,或许正是乐毅拜将时踏过的土地,而此刻足下的青苔却冷得像未遇明主的寒士之泪。

驱马返程时,残阳将诗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这影子与《战国策》里"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诎指而事之"的记载重叠,又在"霸图已矣"的叹息中碎成光斑。陈子昂或许想起了自己屡次上书言事却遭武攸宜压制的境遇,那些被当代权贵弃若敝履的治国良策,恰似昭王时代会得到珍视的"千里马骨"。碣石馆的瓦砾与黄金台的虚影,终成为盛唐天空下最刺目的明镜——照见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愧怍。

赏析

燕昭王筑黄金台招贤的典故,在陈子昂笔下化作一场穿越时空的凭吊。诗人以"碣石馆"与"黄金台"的并置开篇,两处战国遗迹在空间上构成登临远眺的纵深感。考古发现证实,燕国宫殿遗址中高台建筑多达十余处,这种"登高—望远"的意象结构,恰如朱熹所言"古人登高必赋",承载着士人寻找精神坐标的永恒冲动。

"丘陵尽乔木"的苍莽景象,暗合《诗经·黍离》"彼黍离离"的兴亡之叹。乔木意象在先秦文学中常象征世代更迭,如《孟子》"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此处化用典故却不着痕迹。昭王身影的缺席构成巨大悬想,设问句式中的"安在哉"三字,在《全唐诗》不同版本中或作"今安在",这种文本异文恰恰凸显了时间对英雄的消解力量。

末联"霸图已矣"的判词,与鲍照《芜城赋》"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形成互文。但陈子昂的独特处在于"驱马复归来"的闭环结构——当代学者袁行霈指出,这个动作意象"将历史沉思转化为空间位移,使怀古诗获得动态的审美维度"。马匹作为唐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其往复运动暗示着诗人对现实政治的持续介入欲望。

全诗情感呈现波浪式推进:从登临的豪迈到望中的困惑,由追忆的怅惘终至归来的决绝。罗宗强《隋唐五代文学思想史》特别激赏这种"情感与理性交织的怀古模式",认为它超越了六朝绮靡之风,开创了"唐诗以意象承载哲思"的新传统。在盛唐气象来临前夜,陈子昂用二十八字完成了对士人精神的史诗性雕塑。

点评

此诗以苍劲之笔写兴亡之叹,陈子昂《燕昭王》诚为咏史佳构。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评曰:"俯仰苍茫,言外有无穷感慨",可谓一语道破其中三昧。

"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二句,王夫之《唐诗评选》称其"发端便有山河邈远之致",登高望远间,已暗藏古今时空之纵深感。施补华《岘佣说诗》尤赏"丘陵尽乔木"句,谓其"以景截情,令霸业烟消之状具在目前",葱茏乔木与寂寥台馆相映,顿生"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之慨。

末句"驱马复归来",近人高步瀛《唐宋诗举要》解为:"不曰伤今而曰吊古,不曰感遇而曰霸图,而怀才不遇之意自见"。此中寄托,恰如刘熙载《艺概》所言:"子昂《感遇》诸作,犹阮嗣宗《咏怀》,其寄托遥深,往往非一时一事可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