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子昂

译文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往前不见古代圣君,往后不见明主贤人。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想到天地辽阔久远,我独自悲伤泪落纷纷。

词语注释

怆然(chuàng rán):悲伤的样子。
涕(tì):眼泪。

创作背景

秋风掠过蓟北的原野,陈子昂独自登上那座见证了燕昭王黄金台遗址的幽州台。此时是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年),契丹叛乱的烽烟正灼烧着北疆。这位因直言进谏被贬为军曹参军的诗人,望着眼前苍茫的天地,忽然被千年的时空洪流击中。

黄金台上曾有过燕昭王筑台纳士的盛景,乐毅、邹衍等豪杰在此挥斥方遒。而今台榭倾颓,霸业成尘。诗人向北望去,是李尽忠叛军肆虐的营州;回首南顾,神都朝堂上女皇新铸的"大周万国颂德天枢"正熠熠生辉。在这历史与现实的夹缝中,三十七岁的陈子昂感到一种彻骨的孤独——正如他在《蓟丘览古》组诗序言中所写:"历观燕之旧都,其城池霸迹已芜没矣。"

暮色中的台基泛着青铜般的光泽,恍若时光的刻度。诗人忽然明白,自己正站在华夏文明某个奇特的节点上:往前,是秦皇汉武的辉煌再难企及;往后,盛唐的华章尚未展开。天地如此辽阔,而个人在这悠长的文明谱系中,不过是一粒微尘。卢藏用《陈氏别传》记载,子昂此时"因登蓟北楼,感昔乐生、燕昭之事,赋诗数首,乃泫然流涕而歌曰",这滴坠落在初唐夜幕下的泪,最终凝成了中国诗歌史上最苍劲的孤独。

当蓟城的暮鼓响起时,那袭青衫已融入苍茫。只有黄金台遗址的夯土层间,还回荡着跨越千年的时空咏叹。

赏析

站在幽州台上,诗人的目光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眼前是空荡荡的高台,身后是寂寥的天地,这一刻,他成为了连接古今的孤独坐标。

时空的断裂与永恒
"前不见古人"的苍茫与"后不见来者"的旷远,构筑起一个巨大的时空漩涡。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指出:"两个'不见'将个体生命置于无限的时间轴上,形成强烈的断裂感。"那高台曾是燕昭王黄金台的遗址,昔年礼贤下士的盛况与眼前的空寂形成残酷对比,诗人仿佛站在时间断层上,触摸到了历史的虚无。

天地意象的哲学维度
"悠悠"二字堪称诗眼。程千帆在《古诗考索》中赞叹:"这个叠词既描绘了天地的广袤无垠,又暗含时间的长久绵延,将空间感和永恒感熔铸为一体。"当浩渺的宇宙图景在诗人心中展开时,个体的渺小感便如潮水般涌来。这种宇宙意识让人联想到陈子昂在《感遇》诗中"吾观昆仑化"的宏大视角,但此处更添几分苍凉。

眼泪中的生命觉醒
最后坠落的"涕下"绝非简单的伤感。美学家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解读:"这是觉醒的泪水,当人意识到自己在宇宙中的真实处境时,这种悲怆具有崇高的美学价值。"诗人没有选择屈原式的质问或李白式的狂放,而是让一颗清澈的泪珠凝结了所有不可言说的孤独,这种克制反而产生了惊人的艺术张力。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重读这首诗,我们依然能感受到那种跨越千年的战栗。当现代人站在城市的天台远眺,当无数个体在数字洪流中确认自我的存在,陈子昂的眼泪依然在时间的暗河中闪烁微光。这或许就是伟大诗歌的魔力——它让每个时代的孤独都能在诗句中找到回响。

点评

名家点评

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四句短诗,却如洪钟大吕,震响千年。清人黄周星《唐诗快》评曰:"胸中自有万古,眼底更无一人。古今诗人多矣,从未有道及此者。此二十二字,真可泣鬼。"

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叹其:"余于登高时,每有今古茫茫之感,古人先已言之。"此诗之妙,正在其以浩渺时空为背景,将个体孤独置于天地永恒之间。前两句横绝古今,"不见"二字如凿空而来;后两句纵贯天地,"独怆然"三字直击人心。

近人闻一多先生谓之:"这是齐梁以来二百多年中没有听到过的洪亮的声音。"其气象之宏大,意境之苍茫,确如明人钟惺所言:"此老此诗,开唐人诗派。"二十二字间,有阮籍《咏怀》之遗响,含《离骚》"惟天地之无穷"的悲慨,更蕴建安风骨的气象。

当代学者袁行霈指出:"诗人把个人的存在放在无限的时空背景下观察,顿生孤独感与悲凉感,这种体验具有永恒的哲学意义。"诚哉斯言!子昂此作,非独抒一己之情,实道尽千古智者面对浩瀚宇宙时共有的生命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