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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泽州城北楼宴

2025年07月05日

平生倦游者,观化久无穷。复来登此国,临望与君同。
坐见秦兵垒,遥闻赵将雄。武安君何在,长平事已空。
且歌玄云曲,御酒舞薰风。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

子昂

译文

平生倦游者,观化久无穷。
我这一生厌倦了漂泊,看尽世间变化无穷。
复来登此国,临望与君同。
如今再次登上这座城楼,与君一同眺望远方。
坐见秦兵垒,遥闻赵将雄。
静坐间仿佛看见秦军的营垒,远处传来赵将的威名。
武安君何在,长平事已空。
武安君如今在哪里?长平之战已成过往云烟。
且歌玄云曲,御酒舞薰风。
且高歌一曲《玄云》,举杯畅饮,舞动在暖风中。
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
莫让年轻的学子,叹息你这白发老翁。

词语注释

观化:观察事物的变化。
秦兵垒:秦军的营垒。垒(lěi),军营的围墙或工事。
赵将雄:赵国的将领威武雄壮。
武安君:指战国时期赵国的名将廉颇,封武安君。
长平事:指长平之战,战国时期秦国与赵国之间的一场著名战役。
玄云曲:古代乐曲名,具体不详,可能为宴饮时的乐曲。
御酒:饮用美酒。御(yù),享用。
薰风:和暖的风,指南风。
青衿子:指年轻的学子。青衿(jīn),古代学子的服装。
嗟尔:叹息你。嗟(jiē),叹息。

创作背景

暮色中的泽州古城墙浸染着盛唐的余晖,陈子昂策马而来,衣袂翻飞间扬起太行山麓的细尘。这位以《登幽州台歌》震动诗坛的诗人,此刻驻足在长平古战场边缘的城楼,青铜酒爵里晃动着天宝年间的月光。

烽烟记忆
手指抚过斑驳的垛口时,指尖传来战国金戈的震颤。二百年前白起垒起的秦军壁障仍在暮霭中蜿蜒,而赵括"纸上谈兵"的典故已化作城下呜咽的丹水。诗人以"坐见秦兵垒,遥闻赵将雄"的时空叠印,将玄武岩城墙化作历史透视镜——武安君白起的旌旗与四十万赵卒的冤魂,在"长平事已空"的慨叹中形成惊心动魄的留白。

宴饮中的忧思
当侍从捧来泽州特产的葡萄酿,宴席间忽起《玄云曲》的古老旋律。这种周天子祭祀黑帝的乐舞,此刻却与"御酒舞薰风"的现世欢愉奇异交融。诗人举盏的手突然停顿,他看见席间青衿学子额间尚未消退的墨痕——那些准备科考的年轻人,正用懵懂的目光望向这位白发诗客。

永恒的叩问
"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的劝诫,实则是诗人对自身的警醒。城楼飞檐上悬挂的铜铃突然作响,仿佛应和着《贞观政要》里"以史为镜"的训导。在安史之乱尚未爆发的开元末年,这场穿越时空的宴饮,已然预见了大唐将由盛转衰的宿命。陈子昂将佩剑解下横放案前,剑穗上还沾着幽州台的霜雪。

赏析

暮色中的城楼不仅是地理的高处,更是诗人陈子昂精神眺望的制高点。当这位"倦游者"再次登临泽州城北楼时,刀光剑影的历史风云与当下宴饮的歌舞声在时空叠印中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一、历史废墟上的生命沉思
"秦兵垒"与"赵将雄"的并置,将长平之战的惨烈浓缩为两个视觉意象。军事评论家黄朴民曾指出,诗人特意选择"垒"而非"阵",凸显的是战争遗留的创伤印记。武安君白起的身影早已消散,但泥土中仍能嗅到四十万赵卒的血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蒋寅认为,这种"在场化"的历史书写,使"长平事已空"的"空"字获得了三重张力:既是历史现场的虚空,也是道德审判的落空,更是生命意义的悬空。

二、宴饮中的存在主义狂欢
在解构了历史英雄主义之后,诗人突然转入"玄云曲"与"舞薰风"的现世享乐。南京大学莫砺锋教授指出,这里的"玄云"典出《楚辞·九歌》,暗含天人感应的神秘体验,而"薰风"则化用《南风歌》的典故,形成"战争罡风"与"治世和风"的强烈对比。这种刻意为之的感官放纵,恰如李泽厚所言"是用生命的密度来对抗时间的长度"。

三、青衿与白头的哲学对话
结尾的劝诫语被北京大学钱志熙教授解读为"穿越时空的自我告解"。"青衿子"象征的理想主义与"白头翁"代表的幻灭感,实则是诗人分裂自我的两面。台湾学者柯庆明特别注意到"嗟尔"这个动作的元诗性质——既是叹惋也是自嘲,这种复调式抒情开创了盛唐边塞诗"豪壮中见悲凉"的美学范式。

当舞袖搅动楼头夕照时,我们看到的不是简单的怀古伤今,而是一个知识分子在历史暴力与生命脆弱性面前的复杂姿态。正如葛晓音在《八代诗史》中的论断,此诗真正震撼之处在于"用宴乐的流动感来凝固永恒的刹那",让战争与和平在酒杯的折射中达成诡异的和解。

点评

登泽州城北楼宴一诗,如寒潭雁影,于简澹处见苍茫。陈子昂以史笔为诗骨,将刹那的宴饮欢愉浸入永恒的时间长河,令铜爵台畔的歌舞与长平古战场的磷火遥相呼应。

**刘勰《文心雕龙》**有云:"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此诗正得此妙。诗人以"观化"二字为眼,将秦兵赵垒的沧桑巨变,酿作玄云曲里的一缕悲凉。那"武安君何在"的诘问,非但叩问白起,更在叩问所有被时间吞噬的功业。

**王国维《人间词话》**尝言:"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子昂此作,既以"临望与君同"沉浸历史现场,复以"长平事已空"超然物外。末句"勿使青衿子,嗟尔白头翁",犹似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之倒影,将讽喻藏于劝酒辞中。

诗中的薰风舞袖间,始终游荡着历史的幽灵。**沈德潜《唐诗别裁》**评此:"子昂胸次,自有万古楼台",诚哉斯言!那些消逝的旌旗甲胄,终化作诗人杯中荡漾的月光,照见所有盛世背后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