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唐的晨光中,陈子昂策马行过剑门蜀道的苍翠群峰,青衫上沾满巴山夜雨的潮湿。这位以《感遇》诗震动文坛的诗人,此刻正以左拾遗身份随军入蜀,马蹄叩击栈道的回响里,藏着比嘉陵江漩涡更深的惆怅。
天授二年(691年)的盛夏,女皇武则天为巩固西南边防,派遣军队经蜀道赴松州驻防。子昂作为幕府文臣,目睹帝国在九折坂险隘处开辟通途的壮举("圣图夷九折"),却想起诸葛亮"三分天下"的宏图终成泡影("神化掩三分")。峭壁上的秦汉栈道遗迹与当下军队旌旗重叠,让他提笔在驿亭壁上题诗时,墨迹都带着盛唐特有的矛盾张力——既有"隐辚度深谷"的开拓气魄,又含"缄愁赴蜀道"的文人忧思。
当队伍行至剑州鹤鸣山时,七月的山雨将岩间杜鹃洗得血红。子昂驻足凝望那些"碧流递萦注,青山互纠纷"的景致,忽然悟得这恰似朝堂的明暗交织。他在给益州友人裴迪的书简中附上此诗,以"涧松咽风绪"喻志士失声,借"岩花濯露文"讽谄媚之徒。最耐人寻味的是尾联"无由召宣室,何以答吾君",表面写贾谊宣室夜对的典故,实则暗指武周新朝对前朝文人的微妙态度——就像蜀道上的云雾,看似托举着上升的仕途,转瞬却可能化作坠崖的暴雨。
这轴用巴江青石研磨、蜀锦装裱的诗卷,最终由剑南驿使快马送至成都。当裴迪在万里桥边展开时,诗行间蒸腾的不仅是蜀地水汽,更有一个时代文人集体命运的缩影:他们如"思北常依驭"的候鸟,在政治季风与道德操守间,永远做着艰难的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