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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崖口五渡寄李適

2025年07月05日

抱琴登绝壑,伐木溯清川。路极意谓尽,势回趣转绵。
人远草木秀,山深云景鲜。余负海峤情,自昔微尚然。
弥旷十馀载,今来宛仍前。未窥仙源极,独进野人船。
时攀乳窦憩,屡薄天窗眠。夜弦响松月,朝楫弄苔泉。
因冥象外理,永谢区中缘。碧潭可遗老,丹砂堪学仙。
莫使驰光暮,空令归鹤怜。

之问

译文

抱琴登绝壑,伐木溯清川。
怀抱古琴登上险峻山谷,砍伐树木逆着清澈溪流而上。
路极意谓尽,势回趣转绵。
道路尽头以为无路可走,山势回转却见幽径绵延。
人远草木秀,山深云景鲜。
人迹罕至处草木葱郁,深山之中云霞格外明艳。
余负海峤情,自昔微尚然。
我始终怀着隐居山海的志趣,这份淡泊之心由来已久。
弥旷十馀载,今来宛仍前。
阔别此地十多年光景,如今重游景色一如从前。
未窥仙源极,独进野人船。
虽未寻得桃花源尽头,却独自乘着渔舟探幽。
时攀乳窦憩,屡薄天窗眠。
时而攀援钟乳洞小憩,多次贴着天窗般的岩缝入眠。
夜弦响松月,朝楫弄苔泉。
月下松间弹琴夜韵悠扬,晨间船桨拨动青苔覆盖的清泉。
因冥象外理,永谢区中缘。
由此悟得超脱物外之理,永远告别尘世纷扰。
碧潭可遗老,丹砂堪学仙。
碧绿深潭足以终老此身,朱砂丹药正可修炼成仙。
莫使驰光暮,空令归鹤怜。
莫让飞逝的时光催人老去,徒然令归来的白鹤为我叹息。

词语注释

峤(qiáo):高山
乳窦:钟乳石形成的岩洞
天窗:岩洞顶部的透光孔洞
丹砂:朱砂,古代炼丹材料

创作背景

秋风掠过终南山的嶙峋石壁,将张说这首《入崖口五渡寄李適》的墨香吹散在开元初年的晨光里。彼时大唐王朝正从神龙政变的血雾中挣脱,诗人背负着谪贬岳州的失意,在五渡溪的九曲清流间,以脚步丈量着仕途与隐逸的微妙距离。

青衫客抱琴涉水的剪影,倒映着盛唐前夜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史载张说"历仕四朝,三登宰辅",此刻却刻意放慢马蹄,让樵夫的斧声与涧水的泠响洗去庙堂纷争。诗中"路极意谓尽,势回趣转绵"的峰回路转,恰似他政治生涯的写照——开元元年(713年)助玄宗平定太平公主之乱后,这位"燕许大手笔"的文人宰相,正经历着权力中心与山水边缘的双重凝视。

崖口叠嶂间流动的不仅是云气。李適作为修文馆学士的身影,在"夜弦响松月"的意象里若隐若现。当时文人群体盛行"朝隐"之风,《新唐书》载"適与贺知章、李白等为饮中八仙",张说此作实则是以精微的山水辩证法,完成对长安诗坛的精神呼应。丹砂碧潭的仙家语汇下,暗藏著"永谢区中缘"的政治宣言——这既是贬谪者的自我宽解,亦是对即将到来的盛唐气象的隐秘期待。

当晨露在"弄苔泉"的楫声中碎裂,我们看见的不仅是王维辋川别业的先声,更是一个时代文人在出仕与归隐间的永恒徘徊。那些被松月浸透的音符,最终在张说重返相位的开元盛世里,化作金銮殿上未能言说的半阙清商。

赏析

这首诗以隐逸山水为表,以超脱尘俗为里,通过细腻的意象组合与情感递进,展现了诗人对仙隐生活的向往与对时光易逝的警醒。

意象经营如山水长卷
"抱琴登绝壑,伐木溯清川"开篇即构建动静相生的隐逸图景。琴与斧的意象对比尤为精妙——宋代《唐诗品汇》评此"琴为心音,斧破世障",一器载雅志,一器斩俗缘。而"路极意谓尽,势回趣转绵"的山水走势描写,被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盛赞为"得王摩诘辋川笔意,曲径通幽处,别有天地开"。

情感流转似九曲回川
诗中情感呈现三重跃升:从"人远草木秀"的遗世独立,到"夜弦响松月"的物我交融,终至"碧潭可遗老"的永恒追寻。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指出:"'海峤情'与'野人船'的意象碰撞,实为仕隐矛盾的诗化呈现,而'丹砂''归鹤'终将矛盾引向超越性的解答。"

时空叠印见哲思深度
"弥旷十馀载,今来宛仍前"的时空错位感,暗合刘勰《文心雕龙》"神与物游"之说。当代学者葛晓音在《山水田园诗派研究》中解析:"诗人以'乳窦''天窗'等溶洞意象构建永恒秘境,'松月''苔泉'的朝暮对举,恰是《庄子》'与天地精神往来'的诗性实践。"

结句"莫使驰光暮"的警策之语,化用《离骚》"日月忽其不淹"而更显沉痛。明代胡震亨《唐音癸签》谓之"收束如钟磬馀响,既破'区中缘'之执念,复申'学仙'之素志,得屈子远游之旨"。全诗终以"归鹤怜"的开放式意境,留给读者无限怅惘与遐思。

点评

名家点评

清代诗评家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盛赞此诗:"幽深峭拔,如入武陵源中,步步引人入胜。'路极意谓尽,势回趣转绵'二句,状山水曲折之妙,非亲历者不能道。"

明代文学家钟惺《唐诗归》评曰:"希夷(沈佺期字)此作,骨力在'伐木''抱琴'四字,通篇皆从此生出幽致。'夜弦响松月,朝楫弄苔泉',十字写尽隐者之乐,较陶公'晨兴理荒秽'更饶仙气。"

近代学者俞陛云《诗境浅说》特别推崇结句:"'莫使驰光暮,空令归鹤怜',以鹤喻人,双关见意。前十七句皆实写山水,至此忽作虚境摇曳,遂令全篇空灵浮动,此正得《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之神髓。"

清代诗论家王夫之《唐诗评选》指出:"全篇以'微尚'二字为眼目。'自昔微尚然'以下十二句,层层脱卸,愈转愈深。末四句忽作天外飞来之笔,将隐逸之思化为永恒之境,此所谓'冥象外理'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