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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称心寺

2025年07月05日

释事怀三隐,清襟谒四禅。江鸣潮未落,林晓日初悬。
宝叶交香雨,金沙吐细泉。望谐舟客趣,思发海人烟。
顾枥仍留马,乘杯久弃船。未忧龟负岳,且识鸟耘田。
理契都无象,心冥不寄筌。安期庶可揖,天地得齐年。

之问

译文

释事怀三隐,清襟谒四禅
放下俗事心怀隐逸之志,清净胸怀参拜四禅之境
江鸣潮未落,林晓日初悬
江涛声声潮水未退,林间破晓朝阳初升
宝叶交香雨,金沙吐细泉
宝树之叶沐浴香雨,金沙地上涌出细泉
望谐舟客趣,思发海人烟
远望舟客闲趣自得,思绪飘向海上人家
顾枥仍留马,乘杯久弃船
回看马槽依旧拴马,乘木杯渡水早弃舟船
未忧龟负岳,且识鸟耘田
不忧神龟负山的传说,且看飞鸟耘田的奇观
理契都无象,心冥不寄筌
至理契合无形无相,心悟玄妙不执言诠
安期庶可揖,天地得齐年
或可揖拜仙人安期,与天地同寿共长年

词语注释

三隐: 指三种隐逸方式(小隐、大隐、朝隐)
四禅: 佛教四禅定的境界
宝叶: 佛经中宝树之叶,象征佛法
乘杯: 典出‘杯渡’,以木杯渡水的神僧
龟负岳: 典出《列子》神龟负山
鸟耘田: 传说鸟耘田的异象
筌: quán,捕鱼工具,喻言语教条
安期: 安期生,秦代仙人

创作背景

暮春的永昌年间,宋之问贬谪越州,登临称心寺时,江雾未散而晨钟已动。这位曾以"近乡情更怯"名动天下的诗人,此刻在飞檐斗拱间寻得片刻安宁。

木鱼声里,他想起慧远法师在庐山结白莲社的旧事——"三隐"之典正出自东晋高僧慧永、慧持与刘遗民的林下风致。檐角铜铃轻响时,禅房窗棂将晨曦裁成金沙般的细线,恍若《华严经》中"宝叶成帷,香云为盖"的妙境。诗人解下鱼袋,任潮声与梵呗交织成韵。

忽见江渚有舟子收网,惊起一行白鹭。这景象令他顿悟船子和尚"钓尽江波,金鳞始遇"的禅机,笔下遂有"乘杯弃船"之思。当年达摩一苇渡江的传说,此刻化作砚池里荡漾的墨痕。远处鉴湖的波光,恰似智顗大师在《摩诃止观》中所述"月轮相"的圆融境界。

诗人抚过经幢上斑驳的刻字,忽然懂得慧能"菩提本无树"的偈子真意。案头宣纸渐干,墨迹中可见王羲之《兰亭集序》的笔意,亦暗合支道林"即色游玄"的玄理。当暮鼓响起时,那句"天地齐年"已不是方士安期生的长生梦,而是刹那即永恒的禅悦。

赏析

诗人以"释事怀三隐,清襟谒四禅"开篇,将世俗烦忧尽数抛却,带着澄明心境步入禅林。明代诗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盛赞此联"得山水清音,具方外逸气","三隐"暗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典故,"四禅"则化用佛家四禅天之说,形成精神层面的双重超脱。

"江鸣潮未落,林晓日初悬"二句,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指出其"声色相生,时空互映"的艺术特色。江潮的涌动声与林间晨光的静默形成听觉与视觉的奇妙交响,未落的夜潮与初升的朝日又在时间维度上构成张力,这种"动静相宜"的手法被清代沈德潜评为"得王维辋川遗韵"。

诗中"宝叶交香雨,金沙吐细泉"堪称炼字典范。文学批评家朱光潜特别推崇"交""吐"二字的拟人化运用:"叶片承接香雨如君子之交,金沙涌泉似含情吐哺,物我界限在此泯灭。"佛教意象的"宝叶""金沙"经动词点化,既保留宗教圣洁感,又赋予自然灵动性。

后三联转入禅理体悟,"理契都无象"呼应庄子"得意忘言"之境。学者叶嘉莹认为此处展现"三重超越":枥马舟船的物质超越(顾枥仍留马)、龟鸟典故的智识超越(未忧龟负岳)、最终达到"齐天地"的精神超越。这种递进式悟道过程,清代纪晓岚《四库提要》称其"渐入佳境,如拨云见月"。

结句"安期庶可揖,天地得齐年"将游寺体验推向高潮。宋代诗评家严羽《沧浪诗话》解此联云:"安期生典故化神仙为邻,而齐年天地更破时空局限,此等胸襟非寻常山水诗可比。"诗人最终达到的并非简单的景物愉悦,而是与宇宙本体合一的永恒体验,这种境界被现代学者袁行霈概括为"以禅心观物,物皆禅意"。

全诗沿着"离尘—赏景—悟理—合道"的脉络展开,唐代皎然《诗式》中"取境偏高"的评语正可作此诗注脚。在艺术表现上,诗人将佛教"空观"思想与道家"齐物"理念熔铸于山水描写,形成"寺即宇宙,游即悟道"的独特审美体验,这种"以形写神"的手法,堪称盛唐山水诗向哲理诗过渡的典范之作。

点评

名家点评:

王夫之《唐诗评选》有云:"宋之问此作,以禅理入诗而不着相,清空如话却自生云霞。'江鸣潮未落,林晓日初悬'十字,写尽拂晓禅境,潮声与初阳并作,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所谓现量境界也。"

沈德潜《唐诗别裁》评曰:"'宝叶交香雨,金沙吐细泉',体物之妙在毫端含露。释典意象经此点染,顿脱铅华,如迦陵频伽说法时天花着身,自然成韵。"

钱锺书《谈艺录》独赏其理趣:"'理契都无象,心冥不寄筌'二语,较陶潜'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更进一层。非但忘言,直是理与心冥,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此正禅家所谓'红炉片雪'境界。"

叶嘉莹论此诗结构尤具只眼:"全诗以'释事'起,'齐年'结,中间如'江鸣'之动、'金沙'之静、'留马'之滞、'弃船'之达,皆作阴阳开阖之势。末四句忽作九霄鹤唳,将禅理羽化登仙,此之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艺术特色:

  • "江鸣"一联以声光交织破晓,得王维"月出惊山鸟"之妙而更富张力
  • "龟负岳""鸟耘田"用典如盐入水,暗合《庄子》"无用之用"旨趣
  • 结句"齐年天地"将个人顿悟升华为宇宙意识,较陈子昂"天地悠悠"别开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