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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总持寺阁

2025年07月05日

香阁起崔嵬,高高沙版开。攀跻千仞上,纷诡万形来。
草间商君陌,云重汉后台。山从函谷断,川向斗城回。
林里春容变,天边客思催。登临信为美,怀远独悠哉。

九龄

译文

香阁起崔嵬,高高沙版开。
香阁高耸入云,巍峨壮丽,高高的楼阁门扉敞开。
攀跻千仞上,纷诡万形来。
攀登至千仞高峰,万千奇景纷至沓来。
草间商君陌,云重汉后台。
草木间依稀可见商君走过的道路,云雾缭绕处曾是汉皇的宫台。
山从函谷断,川向斗城回。
山脉自函谷关处断开,河流蜿蜒流向斗城。
林里春容变,天边客思催。
山林中春色变幻,天边的游子思绪万千。
登临信为美,怀远独悠哉。
登高望远确实美妙,心怀远方,悠然自得。

词语注释

崔嵬(cuī wéi):形容山或建筑物高大雄伟。
仞(rèn):古代长度单位,一仞约为八尺。
函谷:函谷关,古代著名关隘。
斗城:指长安城,因其形似北斗星而得名。

创作背景

暮春时节的长安城郊,终南山麓的晨雾尚未散尽,岑参踏着沾露的草径向总持寺阁行去。天宝十一载(752年)的春风里,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诗人衣袖鼓荡,眼底盛放着盛唐最后的光华。

寺阁飞檐刺破青冥的刹那,岑参的靴底正碾过秦孝公时商鞅变法留下的车辙痕。这座始建于隋代的佛阁,在开元盛世重修后愈显巍峨,九级浮屠的阴影斜斜覆住汉代未央宫的残砖。诗人拾级而上时,函谷关的峭壁与渭水的波光在云霭间时隐时现,恍若杜牧笔下"檐牙高啄"的阿房宫正在时空缝隙中明灭。

当他在最高层扶栏远眺,终南山的松涛与长安城的市声在耳畔交织成奇妙的复调。东北方向的斗城(汉长安别称)轮廓已漫漶在炊烟里,唯见漕渠如银线缀连起星罗棋布的坊市。此时安禄山正在范阳厉兵秣马,但帝国的危机尚未惊动这方登临胜境——岑参笔下"纷诡万形"的惊叹,恰成了盛唐气象最后的琉璃剪影。

暮鼓声中,诗人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张九龄在此留下的诗句。当他把"怀远独悠哉"的尾韵抛向云海时,一片落花正掠过唐玄宗与杨贵妃游幸的华清宫旧址。这座承载着佛法与王权的建筑,此刻成了历史经纬的交汇点,将秦汉的沧桑、隋唐的浮华,都凝铸在青砖黛瓦的肌理之中。

赏析

诗人以总持寺阁为观景台,将长安城的壮阔与个人的羁旅之思熔铸于笔端。起笔"香阁起崔嵬"便以仰视视角勾勒出佛阁的巍峨之势,"高高沙版开"则通过建筑细节的描摹,暗示登临者即将展开的宏大视野。这种由近及远的空间拓展手法,恰如葛晓音在《唐诗宋词十五讲》中所评:"以建筑之崇高引动天地之苍茫"。

颔联"攀跻千仞上,纷诡万形来"形成强烈张力。千仞的垂直高度与万象的平面铺展构成三维空间体验,而"纷诡"二字暗含《文心雕龙》"神与物游"的观物态度。学者傅璇琮指出此联"将物理空间转化为心理空间",登山过程实为精神超升的隐喻。

诗中地理意象的运用极具匠心。"草间商君陌"与"云重汉后台"形成历史纵深,商鞅变法与汉室兴衰在草色云霭中若隐若现。霍松林《唐诗鉴赏辞典》特别称道"山从函谷断,川向斗城回"的构图艺术:"以函谷关的险峻截断山势,用斗城(长安)的恢宏收纳川流,在地理坐标系中植入盛唐气象"。

尾联的情感抒发尤见功力。"林里春容变"承续谢朓"池塘生春草"的时序感知,而"天边客思催"则化用王粲《登楼赋》的羁旅情怀。正如莫砺锋在《唐诗美学》中的分析:"'登临信为美'的理性认知与'怀远独悠哉'的情感体验之间,存在着唐人特有的宇宙意识与生命情调的辩证统一"。

全诗以"怀远独悠哉"作结,在悠长的尾韵中留下无尽余味。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精辟指出:"这个'悠'字既是时间上的绵延,也是空间上的寥廓,更是心境上的澄明,三位一体地完成了盛唐山水诗的典型意境构造。"诗人在俯仰天地之际,将历史沧桑、地理形胜与人生感悟凝练为充满张力的艺术瞬间,展现出初唐向盛唐过渡时期特有的雄浑与深沉。

点评

登总持寺阁一诗,如青峰拔地而起,以雄浑笔力勾勒出盛唐气象。明代诗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评此作:"岑嘉州(岑参)此篇,骨力沉雄而气象超迈,'攀跻千仞'四字,便觉云霞满纸。"诗中"香阁起崔嵬"二句,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批注:"发端即具俯仰乾坤之势,沙版高开,已摄全篇之魂。"

"草间商君陌"一联,近代学者俞陛云于《诗境浅说》中赞叹:"以历史烟云点染山川,使秦砖汉瓦皆成诗料,时空交错间自见苍茫。"其笔法暗合王夫之《姜斋诗话》所谓"景中生情,情中含景"的妙境。

结句"登临信为美"二语,民国词学家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附评云:"以淡语收惊涛,似陶潜'悠然见南山'之致,然骨子里仍是岑参特有的边塞劲健。"此般收束,恰如清人刘熙载《艺概》所言:"豪放中自具沉稳,如钟磬余音,袅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