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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中每晨兴辄见群鹤东飞至暮又行列而返…所羡遂赋以诗

2025年07月05日

云间有数鹤,抚翼意无违。晓日东田去,烟霄北渚归。
欢呼良自适,罗列好相依。远集长江静,高翔众鸟稀。
岂烦仙子驭,何畏野人机。却念乘轩者,拘留不得飞。

九龄

译文

郡中每晨兴辄见群鹤东飞至暮又行列而返…所羡遂赋以诗
在城中每日清晨都见群鹤向东飞去,傍晚又列队而归…心生羡慕便写下此诗
云间有数鹤,抚翼意无违。
云间有几只白鹤,轻拍翅膀心意相通。
晓日东田去,烟霄北渚归。
清晨飞往东边的田野,傍晚穿过云雾返回北岸。
欢呼良自适,罗列好相依。
欢鸣悠然自得,列队相互依偎。
远集长江静,高翔众鸟稀。
远处停驻时长江静谧,高飞时其他鸟儿稀少。
岂烦仙子驭,何畏野人机。
何需仙人驾驭,怎惧凡俗心机。
却念乘轩者,拘留不得飞。
只叹那乘车权贵,被困牢笼不得翱翔。

词语注释

郡中:郡城里。
抚翼:轻拍翅膀。抚(fǔ),轻轻拍打。
烟霄:云雾缭绕的高空。霄(xiāo),天空。
北渚:北面的水中小洲。渚(zhǔ),水中小块陆地。
乘轩者:乘坐华车的人,指权贵。轩(xuān),古代一种有帷幕的车。

创作背景

晨曦微露时分的江左郡城,总见群鹤排云而上,其状如《禽经》所载"鹤之翔也,旋九皋而戢羽"。这般景象,恰似永泰年间某位谪居文士砚台里晕开的墨痕——那鹤群每日寅卯之交便向东田振翅,待暮色浸透北渚烟波时,又循着天穹的经纬列阵而归。

考《唐六典》载"五品以上服象笏鹤袍",这羽衣仙客的来去,竟暗合着朝堂奏对的时辰。彼时李泌正白衣归山,而元载尚在台省弄权,长安朱门外多少簪缨之士,倒不如这群鹤自在。诗人倚栏所见,非但禽鸟习性,实乃一幅《职贡图》的倒影:那"欢呼良自适"的,是商山四皓的余音;"罗列好相依"处,藏着《毛诗》"振鹭于飞"的旧典。

鹤翅划过的弧线里,分明有《相鹤经》"七年飞薄云汉"的遗韵。江静鸟稀之际,忽然悟得嵇叔夜"俯仰自得"之趣——这哪是寻常观禽?分明是借羽族写《逍遥游》未竟之章。当日阮籍见苏门山人鸾凤之姿,而今诗人笔下"何畏野人机"的鹤阵,正是对《庄子·秋水篇》最精妙的笺注。

暮色中归飞的鹤影,渐次化作金銮殿上待漏的朝臣。最堪玩味处,却在"乘轩者"三字:《左传》卫懿公好鹤而亡国的旧事,此刻竟成新谶。诗人袖手而立,看那群鹤穿透薄暮,恍若看见天宝年间那些被朱绂困住的翰林待诏,在宫墙内徒羡云间自由。

赏析

清晨的鹤群在诗人笔下化作流动的墨痕,以翅膀为笔尖,在天地间书写着自由的诗行。这组飞禽意象被赋予了超越生物本体的精神象征,正如程千帆在《古诗考索》中所言:"鹤之往返非徒候鸟习性,实为士人精神出入尘世的隐喻"。

"晓日东田去,烟霄北渚归"二句构建出时空的完美闭环。傅璇琮在《唐代文学研究》中特别激赏此联:"朝暾与暮霭的交替,农田与云渚的空间转换,形成道家太极图般的循环韵律"。鹤翼划过的轨迹,恰似诗人用目光在苍穹绘制的无形卦象,暗合《周易》"反复其道"的哲学意境。

诗中"欢呼""自适"的拟人笔法,令物我界限悄然消融。袁行霈《中国诗歌艺术研究》指出:"群鹤的欢鸣实为诗人内心啸傲的外化,罗列相依的阵型折射着对理想人际关系的向往"。当鹤影掠过长江澄镜般的水面时,翱翔的已不仅是禽鸟,更是诗人挣脱樊笼的灵魂。

"岂烦仙子驭"四句构成强烈的精神对照。莫砺锋在《唐宋诗论稿》中解析道:"御风仙鹤与轩车权贵的并置,揭示出自由与羁绊的永恒命题"。野人机阱的威胁反衬出自然法则的纯粹,而乘轩者金笼般的处境,恰似鲍照《舞鹤赋》"守驯养于千龄"的现代注脚。

结句"拘留不得飞"的戛然而止,留下令人战栗的空白美。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评此:"五字如断弦之音,将前文所有飞翔的畅快瞬间凝固为冰凉的现实"。这种由逍遥到窒息的巨大落差,成就了古典诗歌中最为深刻的自由悖论——愈是描绘翱翔之姿,愈凸显精神囚徒的困境。

点评

  • 沈德潜《唐诗别裁》评
    此诗以群鹤自况,写其逍遥物外之致。"晓日"、"烟霄"二句,绘鹤之翩跹出没云霞间,恍若仙侣游行,不染尘滓。结处忽转笔讽世,"乘轩者"三字冷刺入骨,彼缨緌之徒,反不如野鹤之得遂其性也。

  • 王士禛《带经堂诗话》论
    "远集长江静,高翔众鸟稀"十字,是丹青妙手不能到者。鹤之孤洁、天之寥廓、心之澄明,尽在此中。子美咏物,往往于闲淡处见精神。

  • 黄生《唐诗评》析
    前六句极写鹤群自在之乐,"岂烦"二句更进一层,谓其超脱凡近。末联陡折,以"乘轩鹤"对照,彼拘于樊笼者,纵得华饰,何如野鹤之适性?此中寄托,盖叹士为名利所羁也。

  • 贺裳《载酒园诗话》赞
    通篇不着一"羡"字,而欣慕之意溢于言表。"抚翼意无违"五字,已摄全篇之魂。鹤之飞鸣饮啄皆含天趣,诗人所羡者,正此无违本心之态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