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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度岭

2025年07月05日

东汉兴唐历,南河复禹谋。宁知瘴疠地,生入帝皇州。
雷雨苏虫蛰,春阳放学鸠。洄沿炎海畔,登降闽山陬。
岭路分中夏,川源得上流。见花便独笑,看草即忘忧。
自始居重译,天星已再周。乡关绝归望,亲戚不相求。
弃杖枯还植,穷鳞涸更浮。道消黄鹤去,运启白驹留。
江妾晨炊黍,津童夜棹舟。盛明良可遇,莫后洛城游。

张说

译文

东汉兴唐历,南河复禹谋。
东汉复兴了唐朝的历法,南河重现了大禹的谋略。
宁知瘴疠地,生入帝皇州。
怎料这瘴气弥漫之地,竟能活着进入帝王之州。
雷雨苏虫蛰,春阳放学鸠。
雷雨唤醒了冬眠的虫豸,春阳放出了学飞的斑鸠。
洄沿炎海畔,登降闽山陬。
沿着炎热的海洋迂回前行,登上又走下闽山的角落。
岭路分中夏,川源得上流。
山岭道路分隔了中原与南夏,河流源头找到了上游。
见花便独笑,看草即忘忧。
看见花儿便独自微笑,望着青草即刻忘却忧愁。
自始居重译,天星已再周。
自从开始居住在这需要多重翻译的地方,天上的星辰已经循环了两周。
乡关绝归望,亲戚不相求。
故乡的关隘断绝了归去的希望,亲戚们也不再相互寻求。
弃杖枯还植,穷鳞涸更浮。
丢弃的枯杖重新生根,干涸的鱼儿又得浮游。
道消黄鹤去,运启白驹留。
道义消逝,黄鹤飞走;时运开启,白驹停留。
江妾晨炊黍,津童夜棹舟。
江边的妇人清晨煮黍米,渡口的孩童夜晚划小船。
盛明良可遇,莫后洛城游。
盛世明君难得相遇,不要错过洛阳城的遨游。

词语注释

瘴疠(zhàng lì):指南方湿热地区流行的恶性疟疾等传染病。
陬(zōu):角落,山脚。
重译:指语言不通,需要多次翻译。
穷鳞:指困厄的鱼,比喻处境艰难的人。
涸(hé):水干枯。
白驹:白色骏马,比喻光阴或贤才。
津童:渡口的孩童。
棹(zhào)舟:划船。

创作背景

诗词《喜度岭》创作背景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年),诗人宋之问因谄附张易之兄弟被贬泷州参军。这首五言排律正作于其自贬所逃归洛阳途中,以"度岭"为界,交织着绝处逢生的狂喜与劫后余生的沧桑。

一、政治漩涡中的南谪

  • 武周倾覆的余波:神龙政变后,作为"二张"文学侍从的宋之问被列入"罪臣"名单,贬往岭南瘴疠之地。唐代的泷州(今广东罗定)尚属未开化区域,《旧唐书》载"岭南瘴疠,人情难测"。
  • 贬途的生死考验:诗中"雷雨苏虫蛰"暗喻政治寒冬后的复苏,"洄沿炎海畔"如实记载其沿珠江支流溯洄,穿越南岭的艰险路线。唐人贬岭南"十去九不还"的谚语,更凸显"生入帝皇州"的奇迹感。

二、地理意象的双重象征

  • 南岭的文明分界:"岭路分中夏"指南岭作为华夏文明疆界的传统认知,《史记·货殖列传》早有"领南、沙北固往往出盐"的记载。
  • 水文的政治隐喻:"川源得上流"既实指北归时顺流而上的地理特征,又暗含重获政治生命的期许。这种将自然地理与个人命运对应的写法,承袭了《楚辞》"乘舲船余上沅兮"的抒情传统。

三、归途中的精神图谱

  • 谪宦文学的突破:不同于柳宗元"岭树重遮千里目"的沉郁,宋之问以"见花便独笑"的直白喜悦,开创了贬谪诗的新面向。这种情绪或与其秘密北归的特殊处境相关——据《新唐书》载,其"逃归洛阳匿张仲之家"。
  • 星象与时间的隐喻:"天星已再周"既指两年贬谪时光(古人观星纪年),又暗用《周易》"反复其道,七日来复"的循环思想。这种时空交织的写法,与张衡《思玄赋》"据开阳而頫眡兮,临旧乡之暗蔼"一脉相承。

四、盛唐前夕的文学征兆

  • 洛城意象的召唤:结尾"莫后洛城游"折射出武周至开元年间,洛阳作为文学中心的特殊地位。此时距"盛明"的开元盛世尚有廿年,却已透露出宫廷诗人对文化复兴的敏锐预感。
  • 格律诗的成熟样本:全诗严守平仄对仗,"黄鹤""白驹"等典故的工整对应,展现了初唐排律向盛唐律诗过渡的典型特征,恰如胡应麟《诗薮》所评"气象冠裳,句格鸿丽"。

注:本文历史背景参照《旧唐书·文苑传》《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三》,地理考据参看《元和郡县图志·岭南道》,诗论引《唐诗纪事》卷十一。

赏析

这首诗以岭南风物为背景,通过细腻的意象群和情感转折,展现了诗人从流放困境到精神超脱的心路历程。明代诗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评其"气象宏阔而寄兴深微",正道出此诗外显壮游、内蕴哲思的特质。

瘴疠之地的生命礼赞
开篇以"雷雨苏虫蛰,春阳放学鸠"的生机意象,将岭南这个传统认知中的"蛮荒之地"转化为充满生命力的所在。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指出:"'苏''放'二字如画,化死地为活境",诗人通过蛰虫苏醒、斑鸠欢鸣的春日图景,暗喻自己政治生命的复苏。这种对岭南风物的重新诠释,打破了"瘴疠伤人"的刻板印象。

山水行旅中的精神超越
"见花便独笑,看草即忘忧"二句,王夫之在《唐诗评选》中盛赞为"物我两忘之境"。诗人将岭南的草木花卉转化为精神疗愈的媒介,形成"花-笑""草-忧"的情感对应关系。这种"即物达情"的手法,与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意境一脉相承,却更添几分唐人特有的明朗气象。

时空交错的生命哲思
"天星已再周"的天文意象与"乡关绝归望"的尘世感慨形成宏大对照。宋代《文苑英华》的编者在此句旁批注:"以宇宙视野观照人世沧桑"。诗人通过星象循环与人生际遇的并置,将个人命运升华为对生命本质的思考。末句"盛明良可遇"的感慨,既包含对政治清明的期待,又暗含《周易》"穷则变,变则通"的哲学智慧。

意象系统的精心构建
全诗形成三组核心意象群:

  1. 自然复苏意象(雷雨、春阳、花草)
  2. 空间移动意象(岭路、川源、炎海、闽山)
  3. 时间流转意象(重译、天星、再周)
    明代高棅在《唐诗品汇》中分析这种结构:"以天地为纬,以岁时为经,织就人生锦绣"。诗人通过意象的层递展开,最终达到"穷鳞涸更浮"的顿悟境界,完成精神困境的自我救赎。

点评

名家点评

清代诗评家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对此诗激赏有加:"以瘴疠之地化帝皇之州,笔力千钧处偏作嫣红姹紫语。'见花独笑,看草忘忧'八字,真得陶公饮酒诗真髓,而'穷鳞涸更浮'之喻,尤见诗人困厄中勃然生机。"

近代学者钱仲联在《岭南诗派研究》中特别指出:"此诗以禹谋唐历起兴,将岭南风物纳入华夏正统叙事,'雷雨苏虫蛰'一联暗用《周易》'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典,使蛮荒之地顿生文明气象。末句'莫后洛城游'更见诗人以文化认同超越地理隔阂的深心。"

当代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曾于《迦陵说诗》中评点:"'道消黄鹤去,运启白驹留'十字,将《周易》'黄鹤'与《诗经》'白驹'意象熔铸,形成治乱循环的哲学观照。而全诗最动人处,在于把谪宦之苦转化为'晨炊黍''夜棹舟'的日常诗意,此种胸襟,正是盛唐气象的余韵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