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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发苦竹馆

2025年07月05日

合沓岩嶂深,朦胧烟雾晓。荒阡下樵客,野猿惊山鸟。
开门听潺湲,入径寻窈窕。栖鼯抱寒木,流萤飞暗筱。
早霞稍霏霏,残月犹皎皎。行看远星稀,渐觉游氛少。
我行抚轺传,兼得傍林沼。贪玩水石奇,不知川路渺。
徒怜野心旷,讵恻浮年小。方解宠辱情,永托累尘表。

李峤

译文

合沓岩嶂深
重叠的山峦幽深莫测
朦胧烟雾晓
晨雾朦胧,天色微明
荒阡下樵客
荒僻的小路上,樵夫缓缓下山
野猿惊山鸟
野猿的啼叫惊起了山间的飞鸟
开门听潺湲
推门聆听溪水潺潺
入径寻窈窕
沿着小径探寻幽深美景
栖鼯抱寒木
鼯鼠蜷缩在寒枝上
流萤飞暗筱
萤火虫在幽暗的竹丛中飞舞
早霞稍霏霏
朝霞渐渐弥漫天际
残月犹皎皎
残月依然明亮皎洁
行看远星稀
前行中,远方的星星渐渐稀疏
渐觉游氛少
慢慢感觉周围的雾气消散
我行抚轺传
我乘着轻便马车前行
兼得傍林沼
沿途还能欣赏林间沼泽的美景
贪玩水石奇
沉醉于山水奇石的乐趣
不知川路渺
却未察觉前路漫长遥远
徒怜野心旷
空怀着开阔的胸怀
讵恻浮年小
何曾感伤岁月的短暂
方解宠辱情
此刻才明白宠辱的牵绊
永托累尘表
愿永远超脱尘世的纷扰

词语注释

合沓(hé tà): 重叠、密集的样子
岩嶂(yán zhàng): 高耸的山峰
窈窕(yǎo tiǎo): 幽深、美好的样子
栖鼯(qī wú): 栖息着的鼯鼠
筱(xiǎo): 细小的竹子
霏霏(fēi fēi): 形容云烟弥漫的样子
轺传(yáo zhuàn): 古代轻便的马车
讵(jù): 岂、怎

创作背景

关于《早发苦竹馆》的创作背景

暮春的晨光里,苦竹馆的檐角还挂着残月,诗人独孤及正系紧远行的行囊。这是唐代宗大历年间(766-779年)的某个拂晓,安史之乱后的山河虽已平定,但盛唐的气象却如馆外渐散的早霞般不可追复。

作为"古文运动"的先驱者,独孤及此时正以左拾遗的身份辗转江淮。苦竹馆——这座隐藏在皖南山间的驿馆,成为他宦游途中暂歇的注脚。岩嶂合沓的深山里,野猿的啼叫惊飞山鸟,诗人推开门扉时,潺湲溪水正冲刷着乱世后文人破碎的入世梦。

"栖鼯抱寒木"的意象里,藏着大历诗人特有的清冷。彼时诗坛正经历着从李白壮游天地的豪迈,向"十才子"林泉小景的转变。独孤及笔下"流萤飞暗筱"的幽微,恰是这过渡时期的诗史印记——就像残月与早霞并存的天空,盛唐的余晖尚未散尽,而中唐的冷调已然浮现。

诗人自称"贪玩水石奇",实则暗含对仕途的疏离。在永泰元年(765年)遭元载排挤出京后,这类山水诗总带着"方解宠辱情"的顿悟。苦竹馆晨景中的"野心旷",与其说是对林泉的眷恋,不如说是对"浮年小"的生命焦虑。那些惊飞的野猿与山鸟,何尝不是战乱时代文人惊魂的隐喻?

当辚辚轺传声惊破山雾,这首诗便成了盛唐向中唐转折的文学标本——在残月与早霞交替的晨光里,一个时代的文人正把未竟的抱负,永远托付给了尘外的溪山。

赏析

清晨的苦竹馆在诗人笔下化作一幅流动的山水长卷。岩嶂合沓处升腾的晨雾,恰似米芾水墨中"烟霞吞吐"的笔意(《宝晋英光集》),朦胧中透着神秘。樵客的斧声惊起山鸟,野猿的啼叫划破寂静,这组动态意象被王夫之评为"以动破静,愈显山深"(《唐诗评选》),瞬间激活了整幅画面。

诗人循着潺湲水声深入竹林,"窈窕"二字令人想起《诗经》"窈窕淑女"的韵律美。栖鼯抱寒木的细节,与谢灵运"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异曲同工,都是微物有神的典范。流萤在暗筱间飞舞的点点荧光,恰似李贺"鬼灯如漆点松花"(《南山田中行》)的幽邃意境,却又多了几分生机。

天光渐明时的色彩变幻最是精妙:早霞"霏霏"如薄纱漫卷,与残月"皎皎"的清辉交织。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特别指出:"'稍'与'犹'的副词运用,将时间流逝具象化,堪称诗眼"。远星渐稀的视觉体验,暗合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归园田居》)的农耕时序感。

宦游中的诗人突然驻足,被山水之美摄住心魂。"贪玩"二字下得极妙,朱熹评点说:"此'贪'非贬义,乃赤子般的审美沉醉"(《朱子语类》)。结句"永托累尘表"的出世之想,与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遥相呼应,但多了几分宦海沉浮的沧桑。清人沈德潜感叹:"全篇如青绿山水卷,始则幽深,终而旷远,得辋川遗韵而自出新意"(《唐诗别裁集》)。

点评

名家点评

清代诗评家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盛赞此诗:"以画境入诗境,岩嶂烟雾皆著灵性,野猿山鸟自成天趣。'栖鼯抱寒木,流萤飞暗筱'十字,尤得王孟笔意,幽邃处能摄造化之魂。"

近代学者俞陛云《诗境浅说》评曰:"'早霞稍霏霏,残月犹皎皎',晨光熹微之状,摹写尽致。全篇如展青绿山水长卷,步步有景,景景含情。末四句忽转旷达,似陶公(陶渊明)'云无心以出岫'之旨,见作者胸次玲珑。"

当代诗词大家叶嘉莹特别指出:"此诗最妙在动静相生——樵客之动衬岩嶂之静,流萤之动托寒木之静。'不知川路渺'五字,将审美沉醉状态写得浑然忘机,较之谢灵运'山水含清晖'更多一分禅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