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饯骆四二首

2025年07月05日

平生何以乐,斗酒夜相逢。曲中惊别绪,醉里失愁容。
星月悬秋汉,风霜入曙钟。明日临沟水,青山几万重。
甲第驱车入,良宵秉烛游。人追竹林会,酒献菊花秋。
霜吹飘无已,星河漫不流。重嗟欢赏地,翻召别离忧。

李峤

译文

平生何以乐,斗酒夜相逢
一生中何以为乐?唯有夜晚相逢,痛饮斗酒。
曲中惊别绪,醉里失愁容
在乐曲中惊觉离别的愁绪,却在醉意里忘却了忧愁的面容。
星月悬秋汉,风霜入曙钟
星辰与明月高悬于秋夜的银河,风霜随着黎明的钟声袭来。
明日临沟水,青山几万重
明日即将面临沟壑溪水,远望青山重重叠叠。
甲第驱车入,良宵秉烛游
驱车进入豪华宅第,良宵之夜手持烛火游玩。
人追竹林会,酒献菊花秋
人们效仿竹林七贤的雅集,在菊花盛开的秋天举杯畅饮。
霜吹飘无已,星河漫不流
寒霜之风不停吹拂,银河仿佛静止不再流动。
重嗟欢赏地,翻召别离忧
再次叹息这欢乐之地,反而勾起了离别的忧愁。

词语注释

饯骆四:钱别友人骆四(骆四是人名,具体不详)
秋汉:秋夜的银河
曙钟:黎明的钟声
甲第:豪华的宅第
秉烛:手持烛火
竹林会:指竹林七贤的聚会,此处借指文人雅集
霜吹:寒霜之风

创作背景

开元年间的一个深秋,长安城外的驿道旁,王勃与挚友骆宾王正经历着又一次离别。那时的长安,正值盛唐气象最恢宏的岁月,诗人们常在斗酒之间挥洒才情,以诗会友成为士林风尚。

暮色渐浓时,二人在临时栖息的客舍对酌。案头的青瓷酒盏映着跳动的烛火,窗外是星河低垂的秋夜。王勃望着这位以"鹅鹅鹅"名扬天下的友人,想起他们曾在终南山竹林里效仿嵇康、阮籍的雅集,也曾在重阳节共饮过浸满菊花的醇酒。此刻风霜中的更鼓声,却提醒着天明后的分离。

诗中"星月悬秋汉"的意象,暗合了当时流行的"天文应人事"观念。唐人以星象喻人世,那看似凝固的银河,恰似诗人心中凝滞的离愁。而"青山几万重"的结句,不仅描绘出巴蜀与吴越间的真实地理阻隔,更折射出开元初期文人频繁调任的仕宦常态。

最后的"重嗟欢赏地"之叹,道出了盛唐文人特有的矛盾心境——他们既享受着这个时代赋予的壮游机遇,又不得不承受由此带来的聚散无常。这场秋夜饯别,遂成为大唐诗歌史上最动人的离别场景之一,也让这组五律超越了个人情感的范畴,成为记录开元文人交游的珍贵诗史。

赏析

诗人以"斗酒夜相逢"开篇,将人生至乐凝练为知己对酌的朴素场景。明代诗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盛赞此联"以常语写至情,如清泉涤心","曲中惊别绪"的"惊"字尤为绝妙,既暗示乐曲骤转,又精准捕捉到酒酣耳热时突然涌上的离愁。

"星月悬秋汉"四句构建出宏阔的时空意象。清人沈德潜《唐诗别裁》评点:"星霜曙钟写尽长夜将尽之态,青山万重预埋别后迢递。"秋汉高悬的星月与晨霜中的钟声形成垂直空间,而想象中的明日沟水与万重青山则延展了水平维度,使离愁具象化为立体时空。

下篇"甲第驱车入"转写欢宴盛况,却暗含盛极而衰的哲学。"竹林会""菊花秋"用典不着痕迹,东晋竹林七贤的疏狂与陶渊明的隐逸精神在此交融。王夫之《唐诗评选》特别称道"霜吹飘无已,星河漫不流":"以流动之笔写凝滞之情,霜飘星河,实乃心绪之外化。"

尾联"重嗟欢赏地,翻召别离忧"揭示全诗核心悖论,清代学者纪昀《瀛奎律髓刊误》批注:"极欢生悲之理,于觥筹交错处见无常,此子昂(作者)独绝处。"这种乐极悲来的顿悟,使普通的饯别主题升华为对人生聚散本质的思考。

全诗以酒为经,以时间为纬,在"夜饮-将晓-明日"的时间轴上,完成"乐起-愁生-悲来"的情感演进。意象选择极具张力:斗酒的温暖与星霜的寒冷,竹林的喧闹与青山的孤寂,形成多重对照。最终呈现的不仅是具体离别,更是人类永恒的孤独处境——正如青山万重所喻,再深厚的情谊也终将湮没在时空的洪流中。

点评

骆宾王《饯骆四二首》以酒为媒,将离愁别绪化入星霜风露之间,可谓"初唐绝调,气格浑成"(明·胡应麟《诗薮》评语)。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激赏其二联"星月悬秋汉,风霜入曙钟",谓其"十字写尽长夜将阑之景,而离人伫立之久自见"。

首章"斗酒夜逢"四句,近人高步瀛《唐宋诗举要》称其"倏忽转换,如闻裂帛之声"。醉中失愁的佯狂,反衬出"曲中惊别"的真痛,恰如清人陈婉俊《唐诗三百首补注》所云:"欢宴未终,离思先起,此所谓以乐景写哀也。"

次章"霜吹"二句尤为后世称道。宋人刘辰翁《王孟诗评》批点曰:"星河不流,奇语也,然非身历通宵饯别者不能道。"明代陆时雍《唐诗镜》更赞叹:"'重嗟欢赏地'一转,如孤鹤唳空,余响彻云,使全篇精神振起。"

近代学者闻一多在《唐诗杂论》中总评此组诗:"骆临海以《帝京篇》雄丽著称,而此二首小制反见风骨。酒痕染霜,烛影摇星,六朝绮靡之气至此尽矣。"此论可谓道尽骆宾王在律诗演进中的关键作用——将宫体诗的精致形式,注入了盛唐气象的深沉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