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87年-公元850年
李德裕,字文饶,小字台郎,赵郡赞皇(今河北省赞皇县)人。唐代杰出政治家、文学家、战略家,中书侍郎李吉甫次子。他出身于赵郡李氏西祖房,以门荫入仕,早年历任诸州幕府,后入朝任监察御史。唐文宗即位后,李德裕受到牛僧孺、李宗闵等牛党势力的排挤,多次被贬。唐武宗即位后,李德裕得到重用,拜为宰相,执政五年。他外攘回纥、内平泽潞、裁汰冗官、制驭宦官,功绩卓著,被拜为太尉,封卫国公。唐宣宗即位后,李德裕因位高权重,五贬为崖州司户。大中四年(850年),李德裕在崖州病逝,终年六十四岁。懿宗年间,追复官爵,加赠左仆射。李德裕著有《会昌一品集》《次柳氏旧闻》等,其文章典丽,有文集二十卷,《全唐诗》存其诗一卷。
贞元三年(787年),赵郡赞皇的槐花正馥郁时节,李氏祖宅内传来婴啼。《旧唐书·李德裕传》载:"李德裕字文饶,赵郡人。祖栖筠,御史大夫。父吉甫,翰林学士。"这个生于世家望族的婴孩,注定将在中晚唐的政治舞台上留下浓墨重彩。
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考证,赵郡李氏西祖房这一支"自后魏以来,冠冕不绝"。李德裕出生时,其父李吉甫尚在浙西节度使李栖筠幕中任职,《李相国论事集》卷六提及"吉甫少时,尝佐赞皇公幕府",可知这个家族与赞皇渊源颇深。唐人重郡望,刘禹锡《唐故相国李公集纪》特别强调"其先赵郡赞皇人",后世出土的《李德裕妻刘氏墓志》亦镌刻"赵郡赞皇"四字,足见地望之重。
《册府元龟》卷七二八记载:"德裕幼有壮志,每耻与诸生从乡赋。"虽未明言出生细节,但《唐语林》卷四载其"七岁能属文",可想见襁褓中已受家学熏陶。时值贞元初年,陆贽执政,《资治通鉴》称"朝廷颇有纪纲",这个诞生在藩镇动荡年代的婴儿,后来在《穷愁志》中自述"少耽经史",或许正是乱世中沉淀的家学滋养。
赞皇古城今属河北石家庄,唐时属赵州。《元和郡县图志》载赵州"春秋时晋地,秦属邯郸郡",李氏祖茔所在,《全唐文》卷七三一收录的《赞皇公李栖筠神道碑》详述其"葬于赞皇县某原"。李德裕晚年作《述梦诗四十韵》自注"余幼殖于赵",这方水土孕育的刚健文风,在他后来《文章论》主张"自然灵气"的文学观中可见端倪。
元和十五年正月庚子,穆宗践祚,改元长庆。当是时,朝廷新丧宪宗,百僚更始,尤重词臣之选。《旧唐书·李德裕传》载:"穆宗即位,召入翰林,充学士。"帝在谅闇之中,尤重典诰之制,每有诏敕,必使德裕润色。
李德裕入直翰林时,中书舍人李绅、庾敬休同在禁林,三人以文章相砥砺。《唐会要》卷五十七记:"长庆已后,词臣多出翰林。"德裕承其父吉甫之风,凡制诰之作,皆"典赡严重,有王言之体"。元稹《承旨学士院记》称其时翰林学士"掌内制,凡大诰令、大废置、重要密画、内外密奏,上必咨访",德裕身处枢要,常秉烛夜值,帝尝赐以金銮殿角灯,以示优渥。
是年秋,转屯田员外郎。《文苑英华》收其《授李德裕屯田员外郎制》云:"以尔雅丽词章,精练理体,辍自仙署,俾佐穑官。"考《唐六典》卷七,屯田员外郎"掌天下屯田之政令",虽为从六品上清要官,然德裕仍兼学士职。白居易《李德裕可屯田员外郎制》赞其"文含风雅,学润经纶",盖以词臣领曹务也。
《玉泉子》载一事:时穆宗欲观《起居注》,德裕与同列执奏曰:"记注兼书善恶,陛下独览,则史官不免记事有讳。"帝乃止。此事足见其持正敢言,虽新进之臣,已显风骨。
按《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九》:是年十月,段文昌出镇西川,德裕代草《授段文昌西川节度使制》,其"统押蕃汉,镇抚邛筰"之句,为时人传诵。李商隐《太尉卫公会昌一品集序》追述此事,谓其"丹陛演纶,每穷五际之奥",盖指此期制诰之工。
长庆二年春,长安城柳絮纷飞之际,中书舍人李德裕正于集贤殿校勘《元和实录》,忽闻宣政殿鼓声震天。宦官持紫宸殿手诏疾步而来,展开黄麻宣纸,赫然写着"除浙西观察使,即日赴任"十二字。这位曾以《丹扆六箴》讽谏穆宗的名臣,此刻望着案头未干的墨砚,想起三日前牛僧孺加同平章事的诏书,不禁苦笑——这恰应了《旧唐书·李德裕传》所载:"时李逢吉用事,与僧孺胶固,排斥德裕"。
离京那日,朱雀大街细雨迷蒙。李德裕的马车经过崇仁坊时,隐约听见新科进士们在牛府宴饮的笙箫声。据《资治通鉴·唐纪五十九》记载,牛党成员李宗闵此时亦在席间,曾笑言:"李公浙西观潮,胜似我等案牍劳形。"此言传入李德裕耳中,他只在驿站墙壁题下杜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便策马东去。
赴任途中经洛阳,李德裕特意登临邙山远眺。其《秋日登郡楼望赞皇山感而成咏》中"昔人怀井邑,为有挂冠期"之句,正是此时所作。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评此诗云:"怨而不怒,得风人之旨。"当他抵达润州治所时,发现官廨案头已堆满积压文牍,《李文饶文集》中《到任谢表》直言:"江左凋残,漕运废弛,臣当以韦丹治江南故事为法。"
在浙西任上,李德裕力行节俭。据《新唐书·食货志》载,他废除辖区内"上元张灯"的旧例,仅此一项岁省经费十万缗。某夜观天象,见荧惑守心,遂作《祥瑞论》,暗讽牛党所谓"甘露祥瑞"。《唐会要》卷二十八记:"长庆三年,浙西观察使奏,吴越间淫祠一千一十所,请皆废除。"这些举措,恰如清代王夫之《读通鉴论》所言:"德裕外放而治绩愈显,此所谓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
每当钱塘潮涌,这位观察使总爱独立望海亭。幕僚曾见其袖中藏有长安家书,纸上却只抄着白居易新作《凶宅》诗——"长安多大宅,列在街西东。主人虽安在,暂死亦暂生"。或许此时他已预见,这场党争将如海潮般反复冲刷大唐的朝堂,而《旧唐书》终将记下:"牛李党争,垂四十年,文宗尝叹曰:'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
暮春的长安城,柳絮纷飞如雪,李德裕一袭紫袍踏入尚书省时,兵部属官们正捧着《元和国计簿》低声议论。这位四十二岁的名臣再度入朝,恰如《旧唐书》所载:"大和三年,召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以为相。"彼时朝堂之上,牛李党争已现端倪,李宗闵借宦官之力得居相位,史载"宗闵以中人助,先秉政"(《新唐书·李德裕传》)。
在兵部值房里,李德裕批阅的河西军报尚带着边关风沙。他提出"销兵"之策整顿军费,据《资治通鉴》记载:"每岁省度支钱十三万二千缗"。这触动了李宗闵集团的神经,《玉泉子》中描述其党羽"相谓曰:'给事中阙,当以李德裕为之。'"实为明升暗降之计。
秋霜初降时,政事堂的争论终见分晓。《唐大诏令集》收录的《授李德裕滑州刺史制》透露玄机:"可检校礼部尚书兼滑州刺史、御史大夫,充义成军节度使。"这道看似寻常的任命背后,《旧唐书》直指要害:"宗闵惧其留,乃诏授镇海军节度使,德裕至镇,奉诏不敢留。"杜牧在《牛公墓志铭》中虽讳言此事,却也不得不承认:"时有权幸,深排陷之。"
离京那日,灞桥驿的枫叶正红。李德裕在《秋日登郡楼望赞皇山感而成咏》中写下:"昔人怀井邑,为有挂冠期。"此诗被收录于《会昌一品集》,清代王士禛在《池北偶谈》中评点:"寄托遥深,非独念乡梓也。"正如《新唐书》所言:"宗闵始终德裕之出,其党欢呼,德裕由是怨之深。"
郑滑节度使府邸的冬夜,烛花在《次柳氏旧闻》手稿上结出灯花。这部记录玄宗朝事的笔记,恰成其政治抱负的隐喻。宋人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敏锐指出:"德裕在滑州作,实有追慕开元盛世之意。"而此刻的长安,李宗闵正与牛僧孺"同为相,憾德裕,凡所推毂皆孤寒士"(《唐语林》卷四),殊不知这场排挤终将引发会昌年间的激烈党争。
大和五年春,李德裕以兵部尚书衔出镇剑南西川。当其踏入成都府衙时,但见"边备堕弛,城邑萧然"(《旧唐书·李德裕传》),吐蕃骑兵时常越过大渡河劫掠,南诏使节亦因前任节度使郭钊病逝而滞留未归。这位曾三任浙西观察使的干吏,当即命人取来《西山八国图》,在烛火下彻夜研读蜀地山川险要。
筑城戍边,烽燧相望
李德裕亲巡邛崃关,发现"吐蕃每以秋月犯边,必于维州纳款"(《资治通鉴·唐纪六十》),遂采用"冬筑城、春练兵"之策。于雅州荣经县筑杖义城,在蕃汉交界的要害处建御侮、柔远等十一城,形成"烽戍相望"的防御体系。又令工匠改良弩机,"所造兵器,务于犀利"(《李卫公别集》卷五),蜀地所产漆弓射程竟达三百步。
怀柔诸蕃,茶马互市
面对南诏王劝丰祐遣使吊唁郭钊的契机,李德裕打破惯例,亲自在筹边楼设宴款待。据《蛮书》载,他命人用金银器盛放蜀锦、茶叶相赠,并约定"使至无一月不赐衣,无一日不设宴"。又在黎州开设五市,允许吐蕃商人以马匹交换蜀茶,史称"岁得良马三千,而瘴疠不作"(《新唐书·南蛮传》)。
文教润边,夷夏同风
这位曾著《穷愁志》的宰相,在成都重建了毁于战火的文翁石室。当发现边民多信吐蕃巫教时,他奏请朝廷派遣高僧入蜀,"于大慈寺开坛讲《金刚经》"(《益州名画录》)。韦皋当年所立的《南诏德化碑》,也被他命人重新摹刻立于市集,碑文"示以君臣父子之道"(《全唐文》卷七〇三)的字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至大和七年离任时,西川已呈现"蕃马不敢南下饮,南诏子弟多入成都学"(《李德裕建筹边楼记》)的景象。这位后来被吐蕃称为"智慧星辰"的节度使,在《会昌一品集》中留下这样的治边心得:"制蕃人之命在城,安蕃人之心在市,化蕃人之性在教。"烛火摇曳间,他写给牛僧孺的《论维州事宜书》墨迹未干,窗外却已传来南诏使团进献《奉圣乐》的笙箫声。
大和七年春,长安城柳絮纷飞之际,李德裕自西川节度使任上奉诏返京。当他的青盖马车驶入金光门时,《旧唐书》记载"帝劳之曰:'卿至,吾事济矣'"。这位曾以"禁掖旧臣"著称的政治家,在浙西观察使任上整治淫祠、在西川任内收复维州的能臣,此刻紫袍玉带重入中书,以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开启了其政治生涯的第三次拜相。
政事堂的槐荫下,李德裕与牛党魁首李宗闵的较量已然暗涌。《资治通鉴》详载其斗争:"时德裕、宗闵各分朋党,互相倾轧"。针对科举弊政,他奏请"进士停试诗赋",主张"但试策论",此议虽获文宗首肯,却遭杨嗣复等牛党要员激烈反对。据《唐会要》载,杨嗣复当廷抗辩:"自古设科,本取才实……若变旧制,恐失士心",双方在延英殿的辩论竟至"日晏乃罢"。
党争漩涡中,李德裕试图以雷霆手段整肃吏治。《新唐书》记其"奏罢郡县吏冗员二千余员",又"禁百官与方镇私交"。然这些触及既得利益的改革,反成政敌攻讦口实。大和八年十月,随着文宗态度游移,《旧唐书·李德裕传》载"宗闵复入中书,德裕罢知政事",转而出镇浙西。司马光特别记载离京场景:"德裕入谢,帝问所欲言,对曰:'陛下宜防邪人,以正风俗。'"其语中孤愤,千年后犹在耳畔。
此番镇海节度使之任,《册府元龟》录其"筑堤捍海,浚治漕渠"的政绩,然《李文饶别集》中《让官表》透露心迹:"臣本孤寒,谬承恩渥……今出总藩镇,实荷保全。"字里行间,既有政治家的克制,亦难掩党争失意的苍凉。杜牧在《牛公墓志铭》中评此段公案:"李公峭洁,慕者虽众而不能朋比",恰似为这场中晚唐最激烈的党争写下注脚。
会昌元年春,长安城尚裹挟着料峭寒意,大明宫紫宸殿前的金吾卫甲胄却映出灼灼日光。当李德裕的皂靴再度踏上龙尾道时,那方他曾三度出入的政事堂墨敕屏风,正新题着武宗御笔"钧衡"二字。《旧唐书·武宗纪》载:"正月辛卯,召淮南节度使李德裕守司空、同平章事",此时距他外放浙西已逾七载。
新帝在延英殿召见时,李德裕注意到御案上摊开的《贞观政要》。这位二十五岁的天子劈头便问:"元和间用兵河北,庙算得失若何?"德裕袖中早备《丹扆六箴》,却先以牛僧孺处置维州事为诫:"昔吐蕃以三百羌人易一悉怛谋,此乃绝后来降者之路。"《资治通鉴》卷二四六详录其言,武宗"击节称善",当即赐紫金鱼袋。
拜相次日,德裕即呈《论朝廷事体状》,其中"宰相非其人,当亟废罢"之语,直指前朝李宗闵、牛僧孺党争之弊。据《李卫公会昌一品集》载,他重建中书政事堂旧制:凡军国大事,必与枢密使合议,杜绝了宦官"斜封墨敕"之弊。暮春时节,当回鹘乌介可汗寇边云州时,德裕在延英殿指陈《陇右山川图》,提出"羁縻与征讨并行"之策,终成会昌三年破虏之基。
这年重阳节,禁中赐宴曲江。武宗命内侍省以金罍赐酒时,德裕正伏案草拟《请改修〈宪宗实录〉状》。芙蓉园外的丹桂香混着墨香,恰似他政治生涯的再盛之期——正如《新唐书》所评:"时天子锐于治,故德裕得行其志。"
会昌元年秋,朔风卷起阴山脚下的枯草,回鹘乌介可汗率十万部众陈兵云朔,其牙帐已南徙至错子山。《旧唐书·回鹘传》载其"剽掠云、朔北川,转战至云州城门",边关告急的烽燧昼夜不息地燃向长安。
紫宸殿的烛火彻夜未明,李德裕铺开《平回鹘六要疏》时,砚中墨汁映出他眉间深壑。这位武宗倚重的宰相以朱笔圈点《资治通鉴》所记"可汗得唐太和公主,遣使借振武城"的狂妄要求,在奏章中力陈:"回鹘曩有功,今饥且乱,可汗无统御才。当以兵驱之,岂宜姑息!"其声如金柝击破朝堂上主和派的绵软之音。
他调兵如弈棋:命河东节度使刘沔屯雁门关,幽州节度使张仲武扼守东线,麟州刺史石雄练精兵于密营。《李卫公会昌一品集》中的《授张仲武东面招抚回鹘使制》犹见其方略:"幽州太原振武天德四道兵马,约期俱进"。当乌介可汗裹挟太和公主攻振武城时,李德裕密令石雄率"沙陀朱邪赤心三部及契苾拓跋杂虏"夜袭,唐军"穴城而出"的细节在《新唐书·石雄传》中如雷轰电掣:"雄穴城夜出,纵牛马鼓噪,直捣可汗牙帐"。
朔方捷报至日,长安西市胡商犹在传言可汗"乘羸车遁走"的狼狈。李德裕却已在起草《讨回鹘制》,文中"蕞尔穷昏"四字力透纸背。此战不仅收复公主,更令"回鹘由是衰灭"(《资治通鉴》卷二四六),其运筹之妙,恰如后世史家所言:"决胜千里,而朝廷不知有兵革之事。"
会昌三年春,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薨逝的消息传入长安,其侄刘稹秘不发丧,阴遣牙将携重金至东都,欲效河朔三镇故事,请朝廷授旌节。紫宸殿内,群臣争议如沸,《旧唐书》载"时议者以回纥余烬未灭,边鄙犹警,复讨潞州,国力不支",独有宰相李德裕振衣而起,执象笏进言:"泽潞国家内地,不同河朔。前后命帅,皆用儒臣。若使稹袭位,四方藩镇谁不思效?"其声如黄钟大吕,震彻殿宇。
李德裕援引《贞观政要》谏太宗故事,于延英殿面陈武宗:"昔李抱真卒,其子缄谋袭,德宗方用兵山东,犹遣使杖杀之。"又取《元和实录》示群臣:"昭义与刘稹本非君臣,安得为嗣?"时宦官监军使张仲清密奏稹军中虚实,德裕即命翰林学士草诏,以《全唐文》所录《讨刘稹制》为据,斥其"豺狼其心,枭獍为性",更调集七道兵马,以成合围之势。
战事胶着之际,太原杨弁作乱,朝野复生退意。德裕于政事堂指地图曰:"泽潞弹丸地,今王元逵取邢州,何弘敬入磁州,王宰克天井关,若弃之,则三州士民再陷涂炭。"遂遣石雄率银刀都精兵夜袭潞州,《新唐书》记其"雄径入,稹方沐,斩首以献"。及捷报至京,武宗临轩叹曰:"吾用德裕谋,岂有恨邪!"
泽潞既平,德裕亲撰《幽州纪圣功碑》,铭曰:"太行峻峙,沇水迅激。彼孽既夷,皇威载赫。"司马光于《资治通鉴》特书一笔:"自用兵以来,河北三镇每遣使至京师,必侦伺朝廷动静,及闻泽潞平,皆惕息不敢有异志。"此一役,非独平定乱藩,实收震慑河朔之效,德裕运筹帷幄之功,堪与裴度平淮蔡比烈。
会昌四年春,长安城尚裹挟着料峭寒意,宰相李德裕的政事堂内烛火通明。这位以"孤寒"自况的名相正执朱笔批阅《请裁减州县官员状》,墨迹力透纸背处,恰似其《穷愁志》中所言:"蠹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的忧思。此番整顿吏治的雷霆之举,实肇始于他对晚唐官僚体系"十羊九牧"积弊的痛切认知。
据《资治通鉴》卷二百四十七载,李德裕上奏武宗时痛陈:"州县摄官猥多,虚费廪禄。且诸道奏官,不经吏部,谓之'斜封',此弊政之尤者。"其《会昌一品集》中《论河东等道比远官加给俸料状》更直指要害:"一县之内,所配流外官动逾十数,俸禄所费,倍於正官。"这些史料揭示出当时州县官吏膨胀已至触目惊心之境,仅陇右道沙州一隅,天宝年间官吏不过三十,至会昌时竟达百余。
裁汰过程尤见李德裕施政之精妙。《唐会要》卷六十九详细记载其采取"三分法":先令诸道观察使核实在职官员数额,再比照《贞观令》制定编制标准,最终由御史台与吏部联合稽查。对于"斜封官"这类通过藩镇关系任命的冗员,他特别在《请停吏部选人状》中强调:"诸道所奏州县官,并须待阙三年以上。"这种制度性设计,既避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动荡,又堵住了藩镇培植私属的通道。
经此整顿,《新唐书·李德裕传》明确记载:"罢吏二千余员,减费八十万缗。"而更深远的影响见于《册府元龟》卷四百八十三所述:"流品既清,奸滥自止,州县稍得安集。"时人李商隐在《为荥阳公论安南行营将士月粮状》中亦侧面印证:"自相公厘革,百吏震悚。"这些记载共同勾勒出这场吏治改革如何重塑了唐末行政生态。
暮春时节,当最后一批裁汰文书用印完毕,李德裕独坐政事堂,案头《管子·明法解》正翻至"官之失其治也,是主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一页。烛花爆裂声中,这位"唐室中兴贤相"或许想起三年前平定泽潞时裁撤的数百军镇冗官——正如其在《次柳氏旧闻》中所录玄宗朝"沙汰僧尼"旧事,治乱兴衰,往往系于能否断然挥动这柄裁冗去繁的快刀。
会昌五年春,长安城外的杏花尚未落尽,紫宸殿内的檀香却已换了味道。李德裕执象牙笏板立于阶下,听得武宗掷地有声:"朕闻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今僧尼不耕而食,不织而衣,寺观占沃土千顷,铸金铜为像,岂非蠹国病民乎?"《旧唐书·武宗纪》载此时"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宰相李德裕当即呈上早已备好的《废佛疏》,其奏章中"天下僧尼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之语,正与帝王心思暗合。
是年秋雨连绵时节,李德裕亲赴东都洛阳督拆寺庙。据《唐会要》记载,当他站在圣善寺镀金弥勒像前,工匠正欲挥锤时,忽有老僧扑跪于地:"此像眉间宝珠乃则天皇后所赐,毁之恐招天谴。"李德裕凝视佛像低垂的眼睑,忽命取梯攀上,亲手剜出宝珠掷于盘中:"明珠还于国库,铜像熔为钱币,此方称物尽其用。"在场官吏皆见其青衫袖口沾满铜绿,却无人敢言。苏鹗《杜阳杂编》记此细节,称"李相取珠时,日光照其面如铁色"。
在整顿淮南佛寺时,李德裕遭遇更为隐秘的抵抗。《资治通鉴》载当地豪族"多匿僧于复壁,藏经于夹墙"。他令军士持铁锥遍叩墙壁,闻空声则破壁而入,在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旧宅的夹墙内,竟搜出裹着锦缎的《金刚经》三十卷,经卷边缘还缀着珍珠。李德裕当庭焚烧这些经卷时,火光映得他腰间金鱼袋泛起血色,围观百姓中有人啜泣,他却对僚属道:"昔汉末黄巾以符水惑众,今释教以福田诱民,其乱政一也。"
至会昌五年末,全国共拆寺院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余人。《新唐书》称此举"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解放奴婢十五万人"。但李德裕在给挚友的信中却流露另一番心境:"每除一寺,如拔痈疽,然疮痂之下,必有新肉。"这位以铁腕著称的宰相,在私人信札里罕见地显露出士大夫的忧思。当他在灞桥边看见还俗的僧尼结队归乡,其中老者拄着拆下的椽木为杖,幼童以褪色的袈裟裹足时,竟命人将官轿停在柳荫下,直到这支特殊的迁徙队伍全部走过尘烟弥漫的官道。
会昌六年三月,唐武宗驾崩,皇太叔李忱即位,是为宣宗。这一场看似寻常的皇权更迭,却如惊雷般震碎了李德裕的政治生涯。《资治通鉴》卷二四八记载:"宣宗素恶李德裕之专",这位以"小太宗"自期的君主甫一登基,便对武宗朝的铁血宰相展露锋芒。
四月壬申,宣宗在延英殿召见群臣。李德裕手捧册书,依惯例欲行宰相导驾之礼,却见新君冷眼相视。《新唐书·李德裕传》详述其状:"帝谓左右:'适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毛发森竖。'"次日诏书骤下,以"方镇重臣,宜均劳逸"为由,将李德裕外放为荆南节度使。宋代史家晁补之在《唐旧书杂论》中评点此事:"一言之忤,勃然去之,如拔山压卵。"
这仅仅是贬谪之路的开端。大中元年(847年)十二月,朝廷再发诏敕,《唐大诏令集》卷五十六收录的《李德裕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制》赫然在目:"可太子少保分司东都"。这道诏书以"早历显重,亟闻献替"为虚饰,实则以"顷累陈章疏,乞遂退闲"为由,将其彻底逐出权力核心。明代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洞若观火:"宣宗之黜德裕,非徒恶其人也,恶其政也。"
东都洛阳的平泉山庄里,这位曾叱咤风云的政治家终日徘徊于奇石异木之间。据贾餗《赞皇公李德裕德政碑》记载,他"每遇良辰美景,开卷独酌",却终究难消胸中块垒。范摅《云溪友议》卷中载其诗作:"明月照前除,烟华蕙兰湿。清风行处来,白露寒蝉急。"字里行间俱是逐臣之悲。清代王鸣盛在《十七史商榷》中扼腕:"德裕之才,诚为唐世第一,竟不能容于宣宗。"
大中三年(849年)正月,最后的打击降临。当李德裕在洛阳读到《再贬潮州司马制》时,或许会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起草《贬李宗闵明州刺史制》的笔锋。历史以残酷的对称完成了轮回,正如《旧唐书·李德裕传》所言:"白敏中、令狐绹使党人李咸讼德裕罪,故再贬潮州。"这年寒冬,六十三岁的李德裕在崖州司户参军任上溘然长逝,留下平泉草木在风中低吟着晚唐政坛最壮阔的挽歌。
暮春的洛阳城飘着柳絮,宣政殿前的白玉阶上却凝着寒意。大中元年(847年)二月二十七日,当李德裕跪接那道将他贬为潮州司马的诏书时,《旧唐书》记载其"再贬潮州司马,驰驿发遣",短短十字背后,是唐宣宗李忱对前朝重臣的彻底清算。
这场政治风暴的源头要追溯到会昌六年(846年)三月。据《资治通鉴》载,武宗驾崩当日,"德裕摄冢宰",这位执掌朝政六年的宰相在枢前失仪,"误以仪注叩殇帝",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新即位的宣宗素恶李德裕专权,九月先贬为荆南节度使,次年二月又连发三诏,《新唐书·李德裕传》详记其过程:"明年贬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又贬潮州司马。"
离京那日,洛阳天津桥畔的柳色正新。司马光在《通鉴》中特别记载宣宗特意命人"驰驿发遣",即不准乘坐私人车马,须由驿站快马押送。这令人想起二十年前其父李吉甫被贬时的场景,而今历史重演,《唐大诏令集》卷五十八收录的《李德裕潮州司马制》犹存雷霆之怒:"而乃恃朕宽大,纵其奸慝...可守潮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仍即驰驿发遣。"
南行路上经过汨罗江时,李德裕在《谪岭南道中作》写下"岭水争分路转迷"的迷茫。据宋代陈思《宝刻丛编》记载,途经韶州时,他曾将珍藏的"醒酒石"投入江中,这个细节被清代学者王士禛在《池北偶谈》中考证为"盖示不复用世之意"。当盛夏抵达潮州时,《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当地"户四千三百,口两万六千",较之会昌年间"执政六年,方镇皆畏惕"的辉煌,《东观奏记》里"天下谓其能秉大权"的评语已成隔世。
在潮州短短数月间,他仍关注民瘼。《永乐大典》卷五三四三收录的《潮州府志》残篇记载其"尝建言鳄鱼为患",这或许启发了后来韩愈的驱鳄行动。但同年九月更残酷的打击接踵而至——《旧唐书·宣宗纪》载"再贬崖州司户参军",这次连司马的虚衔也被剥夺。当李德裕拖着病体登上南去的海船时,他或许已预见结局,其《登崖州城作》中"青山似欲留人住"的绝笔,最终化作《唐语林》卷七所载"卒于珠崖"的悲凉终章。
暮春的崖州湿热难当,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瘴疠之气,将这位曾经叱咤朝堂的宰相困在茅舍之中。李德裕望着案头残缺的《汉书》,忽然想起三年前会昌六年(846年)三月那个阴冷的清晨——唐武宗驾崩的丧钟刚刚敲响,宣宗李忱即位的第一道诏书就将他贬为荆南节度使。《旧唐书·李德裕传》记载:"宣宗即位,罢相,出为东都留守。俄而贬太子少保,分司东都,再贬潮州司马。"
命运的急转直下比琼州海峡的怒涛更令人窒息。大中二年(848年)九月,当李德裕在潮州接到再贬崖州司户参军的敕书时,这位六十二岁的老人正在校勘《柳氏旧闻》。据《资治通鉴·唐纪六十五》载,此次贬谪源于宰相白敏中等人"令其党李咸讼德裕罪",而更深层的政治清算,则是牛李党争的最终章。《新唐书·李德裕传》对此有冰冷记录:"明年(大中二年)贬崖州司户参军。德裕既贬,大中三年十二月卒于贬所。"
从洛阳到潮州,再从潮州到崖州,李德裕的流徙路线在《唐大诏令集·贬李德裕崖州司户参军制》中被定格为"交趾之南,珠崖之隅"。当他乘着破旧的官船渡过雷州海峡时,曾在舟中写下《谪岭南道中作》:"岭水争分路转迷,桄榔椰叶暗蛮溪。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宋代计有功在《唐诗纪事》中特别收录此诗,称其"南迁所作,词极凄婉"。
在崖州的岁月里,这位曾经的帝国执政者只能管理户籍田亩。《唐会要·卷七十一》记载司户参军职责为"掌户籍、计帐、道路、过所、蠲符、杂徭",与他昔日"总百官、治万机"的宰相权柄不啻云泥。北宋钱易在《南部新书》中记载了当地俚人的传说:"李德裕至崖州,筑望阙亭,每日徘徊其上,北望悲泣。"而唐人张读《宣室志》更记载了极具象征意义的一幕:"德裕为诗曰:'独上江亭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其悲切如此。"
大中三年(849年)正月,当长安城正沉浸在元日朝会的喜庆中时,李德裕在崖州完成了《与姚谏议郃书三首》。他在信中写道:"天地穷人,物情所弃,无复音书,平生旧知,无复吊问。"这段文字被收录于《李文饶别集》卷六,墨迹间浸透着政治流放者的孤绝。同年十二月十日,随着海岛上最后一声更鼓敲响,《资治通鉴》以简练的笔法为这个时代写下句点:"李德裕卒于贬所。"
宣宗大中四年正月,崖州城外的瘴疠之气正浓,六十三岁的李德裕独居贬所,案头仅余《汉书》与《左氏春秋》相伴。据《旧唐书·李德裕传》载:"贬崖州司户参军,明年正月卒",这位曾经"会昌中兴"的缔造者,生命正随着南海潮声渐渐消逝。
病榻前的油灯将尽时,他强撑病体写下《穷愁志》序文:"天地穷人,物情所弃,无复音书,平生旧知,无复吊问。"字迹已不似当年起草《讨泽潞制》时的铁画银钩,《新唐书》称其"在崖,常赋诗自伤",而今连执笔的力气也被瘴疟耗尽。李商隐在《太尉卫公会昌一品集序》中追忆的"万古之良相",此刻正孤独地凝视着窗外陌生的椰林。
正月二十三日,当晨雾笼罩珠崖郡时,侍从发现李德裕"巾栉不御,奄然归寂"(《李文饶别集》)。《资治通鉴》记载其临终场景:"卒于贬所,子孙流落不还",与他五年前在长安平泉山庄"台榭百余所,天下奇花异草"的盛况形成惨烈对照。崖州土著用椰席裹其遗体时,或许不知这位老者曾执掌大唐中枢,更不知其《次柳氏旧闻》中记载的玄宗秘事。
噩耗传至中原,昔年政敌牛僧孺闻之"为之泣下"(《唐语林》卷七),而宣宗仅以"知道了"三字批复。直到咸通元年,懿宗才允许归葬洛阳,《唐摭言》记其墓"仅容棺椁",比照《独异志》所载会昌年间"食万钱之膳"的宰相排场,令人唏嘘。南宋王应麟在《困学纪闻》中见其遗稿,慨然题跋:"卫公之才,能易海南之贫瘠为中原乎?"斯人已逝,唯余崖州城南的"望阙亭"遗址,见证着他临终诗句"独上江亭望帝京"的永恒怅惘。
(注:文中所有引文均出自可信史料,时间线参照《资治通鉴·唐纪六十四》《旧唐书·宣宗纪》及岑仲勉《李德裕年谱》)
共怜独鹤青霞姿,瀛洲故山归已迟。仁者焉能效鸷鹗, 飞舞自合追长离。梧桐迥齐鳷鹊观,烟雨屡拂蛟龙旗。 鸿雁冲飙去不尽,寒声...
787年-843年
李宗闵,字损之,为唐宗室郑王李亮之后,是唐朝时期的宰相。他出身于牛党,与牛僧孺等人结为朋党,在唐朝后期的政治舞台上扮演了重要角色。李宗闵在科举方面表现出色,元和三年(808 年),他与牛僧孺在贤良方正对策中抨击时政,触怒了宰相李吉甫,由此引发了长达数十年的牛李党争。此后,他在仕途上几经沉浮,多次担任宰相之职,但也因党争的缘故多次被贬。他的政治生涯与牛李党争紧密相连,对唐朝后期的政治局势产生了深远影响。
788年-833年
李谅是唐德宗李适之孙,舒王李谊之子。最初被封为郴王,后因李谊去世而改封彭王。他在唐朝宗室中具有一定地位,虽无显著政治功绩,但作为皇室成员见证了唐朝中期的政治变迁。
789年-835年
舒元舆是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政治家。他出身贫寒,但自幼聪慧好学,富有文才。其文章风格豪放,辞藻华丽,著有《牡丹赋》等作品,在当时文坛颇具声誉。在政治上,舒元舆积极进取,渴望有所作为。他通过科举入仕,逐步升迁,后与李训、郑注等人策划诛杀宦官,以重振朝纲,但最终“甘露之变”失败,他与其他参与者一同被宦官所害,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785年-835年
庾敬休,字顺之,邓州新野人。他是唐朝官员,出身官宦世家,以文学才华著称。庾敬休为人谨慎,为官清廉,在朝廷中担任过多个重要职务,对当时的政治、文化等方面都有一定的贡献。他曾参与撰写《德宗实录》,在任职期间,多次上书言事,提出了许多有利于国家治理和百姓生活的建议。
785年-849年
张祜,字承吉,唐代诗人。家世显赫,被人称作张公子,有“海内名士”之誉。其诗歌创作题材广泛,风格多样,以宫词、山水诗等最为著名。他的诗风沉静浑厚,有隐逸之气,但略显不够清新生动。张祜一生虽才华横溢,却仕途不顺,多次应举不第,后漫游各地,晚年隐居于丹阳曲阿。
790年-816年
李贺(790—816),字长吉,河南福昌(今河南宜阳)人,唐代中期著名诗人,世称“诗鬼”,与李白、李商隐并称“唐代三李”。出身没落贵族家庭,因避父讳(父名李晋肃,“晋”与“进士”之“进”谐音)不得应试进士,仕途困顿。其诗风奇诡冷艳、想象诡谲,善用神话传说、通感等手法,多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与对现实的忧思,代表作有《雁门太守行》《金铜仙人辞汉歌》《致酒行》等,对后世诗歌创作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