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古意六首

王绩
怀才不遇 心理
2025年07月05日

幽人在何所，紫岩有仙躅。
月下横宝琴，此外将安欲。
材抽峄山干，徽点昆丘玉。
漆抱蛟龙唇，丝缠凤凰足。
前弹广陵罢，后以明光续。
百金买一声，千金传一曲。
世无钟子期，谁知心所属。

竹生大夏溪，苍苍富奇质。
绿叶吟风劲，翠茎犯霄密。
霜霰封其柯，鹓鸾食其实。
宁知轩辕后，更有伶伦出。
刀斧俄见寻，根株坐相失。
裁为十二管，吹作雄雌律。
有用虽自伤，无心复招疾。
不如山上草，离离保终吉。

宝龟尺二寸，由来宅深水。
浮游五湖内，宛转三江里。
何不深复深，轻然至溱洧。
溱洧源流狭，春秋不濡轨。
渔人递往还，网罟相萦藟。
一朝失运会，刳肠血流死。
丰骨输庙堂，鲜腴藉笾簋。
弃置谁怨尤，自我招此否。
馀灵寄明卜，复来钦所履。

松生北岩下，由来人径绝。
布叶捎云烟，插根拥岩穴。
自言生得地，独负凌云洁。
何时畏斤斧，几度经霜雪。
风惊西北枝，雹陨东南节。
不知岁月久，稍觉枝干折。
藤萝上下碎，枝干纵横裂。
行当糜烂尽，坐共灰尘灭。
宁关匠石顾，岂为王孙折。
盛衰自有时，圣贤未尝屑。
寄言悠悠者，无为嗟大耋。

桂树何苍苍，秋来花更芳。
自言岁寒性，不知露与霜。
幽人重其德，徙植临前堂。
连拳八九树，偃蹇二三行。
枝枝自相纠，叶叶还相当。
去来双鸿鹄，栖息两鸳鸯。
荣荫诚不厚，斤斧亦勿伤。
赤心许君时，此意那可忘。

彩凤欲将归，提罗出郊访。
罗张大泽已，凤入重云飏。
朝栖昆阆木，夕饮蓬壶涨。
问凤那远飞，贤君坐相望。
凤言荷深德，微禽安足尚。
但使雏卵全，无令矰缴放。
皇臣力牧举，帝乐箫韶畅。
自有来巢时，明年阿阁上。

王绩

译文

幽人在何所，紫岩有仙躅。
隐士在何处？紫色山岩上有仙人的足迹。
月下横宝琴，此外将安欲。
月光下横放着一把珍贵的琴，除此之外还有何求？
材抽峄山干，徽点昆丘玉。
琴身取材自峄山的树干，琴徽点缀着昆仑山的美玉。
漆抱蛟龙唇，丝缠凤凰足。
琴漆如蛟龙之唇般润泽，琴弦如凤凰之足般缠绕。
前弹广陵罢，后以明光续。
先弹奏一曲《广陵散》，再续以《明光》之曲。
百金买一声，千金传一曲。
百金难买一声清音，千金难传一曲绝响。
世无钟子期，谁知心所属。
世上已无钟子期，谁能懂得琴声中的心意？
竹生大夏溪，苍苍富奇质。
竹子生长在大夏溪边，郁郁苍苍，富有奇特的品质。
绿叶吟风劲，翠茎犯霄密。
绿叶在风中摇曳作响，翠绿的茎干高耸入云。
霜霰封其柯，鹓鸾食其实。
霜雪覆盖了它的枝干，凤凰以它的果实为食。
宁知轩辕后，更有伶伦出。
谁知在黄帝之后，又有伶伦这样的人物出现。
刀斧俄见寻，根株坐相失。
刀斧突然找上门来，根株顷刻间被砍伐。
裁为十二管，吹作雄雌律。
被制成十二支律管，吹奏出雄雌相和的音律。
有用虽自伤，无心复招疾。
虽因有用而自伤，却无心招致祸患。
不如山上草，离离保终吉。
不如山上的野草，茂盛生长，终得平安。
宝龟尺二寸，由来宅深水。
一只两寸长的宝龟，原本栖息在深水之中。
浮游五湖内，宛转三江里。
在五湖中浮游，在三江里蜿蜒。
何不深复深，轻然至溱洧。
为何不潜得更深，却轻率地游到溱洧这样的小河？
溱洧源流狭，春秋不濡轨。
溱洧的源头狭窄，春秋时节河水甚至不能没过车轮。
渔人递往还，网罟相萦藟。
渔夫来来往往，渔网相互缠绕。
一朝失运会，刳肠血流死。
一旦时运不济，便被剖肠流血而死。
丰骨输庙堂，鲜腴藉笾簋。
丰美的龟骨被送入庙堂，鲜美的龟肉被盛放在祭器中。
弃置谁怨尤，自我招此否。
被抛弃又能怨谁？都是自己招来的灾祸。
馀灵寄明卜，复来钦所履。
将剩余的灵魂寄托于占卜，希望再次得到上天的眷顾。
松生北岩下，由来人径绝。
松树生长在北面的山岩下，从来人迹罕至。
布叶捎云烟，插根拥岩穴。
枝叶拂动着云烟，根须紧抱着岩缝。
自言生得地，独负凌云洁。
自认为生长在好地方，独自拥有凌云的高洁。
何时畏斤斧，几度经霜雪。
何时害怕过斧头？又多少次经历过霜雪？
风惊西北枝，雹陨东南节。
狂风吹折了西北的枝条，冰雹打落了东南的枝叶。
不知岁月久，稍觉枝干折。
不知不觉岁月流逝，渐渐发觉枝干折断。
藤萝上下碎，枝干纵横裂。
藤萝上下缠绕，枝干纵横开裂。
行当糜烂尽，坐共灰尘灭。
终将腐烂殆尽，与灰尘一同消逝。
宁关匠石顾，岂为王孙折。
哪里在乎匠人的青睐，又怎会为王孙的攀折而改变？
盛衰自有时，圣贤未尝屑。
盛衰自有定数，圣贤也从不介怀。
寄言悠悠者，无为嗟大耋。
劝告那些忧心忡忡的人，不要为年老而叹息。
桂树何苍苍，秋来花更芳。
桂树多么苍翠，秋天到来时花朵更加芬芳。
自言岁寒性，不知露与霜。
自称耐得住严寒，不惧怕露水和霜冻。
幽人重其德，徙植临前堂。
隐士看重它的品德，将它移植到堂前。
连拳八九树，偃蹇二三行。
八九棵桂树盘曲相连，两三行枝叶高低错落。
枝枝自相纠，叶叶还相当。
枝枝相互缠绕，叶叶彼此对称。
去来双鸿鹄，栖息两鸳鸯。
来往的双鸿鹄，栖息的鸳鸯鸟。
荣荫诚不厚，斤斧亦勿伤。
虽然树荫不浓密，但也请不要用斧头伤害它。
赤心许君时，此意那可忘。
当初赤诚相许，这份情意怎能忘记？
彩凤欲将归，提罗出郊访。
彩凤想要归去，人们张网到郊外寻访。
罗张大泽已，凤入重云飏。
大泽边已经张开了网，凤凰却飞入重重云霄。
朝栖昆阆木，夕饮蓬壶涨。
早晨栖息在昆仑山的树木上，晚上饮用蓬莱仙山的涨潮之水。
问凤那远飞，贤君坐相望。
问凤凰为何远飞，贤明的君主正坐等着它。
凤言荷深德，微禽安足尚。
凤凰说承蒙厚爱，但卑微的禽鸟怎值得推崇？
但使雏卵全，无令矰缴放。
只希望雏鸟和卵能平安，不要被弓箭射杀。
皇臣力牧举，帝乐箫韶畅。
贤臣力牧举荐，帝王的《箫韶》之乐和谐流畅。
自有来巢时，明年阿阁上。
自有来筑巢的时候，明年就在阿阁之上。

词语注释

躅（zhú）：足迹。
峄山（yì shān）：山名，以产琴材著称。
昆丘（kūn qiū）：即昆仑山，传说产美玉。
广陵：古琴曲名，即《广陵散》。
明光：古琴曲名。
钟子期：春秋时人，伯牙的知音。
大夏：古代西域国名，此处泛指远方。
鹓鸾（yuān luán）：凤凰一类的神鸟。
伶伦：传说中黄帝的乐官，发明律吕。
溱洧（zhēn wěi）：古水名，在今河南。
网罟（gǔ）：渔网。
萦藟（yíng lěi）：缠绕。
笾簋（biān guǐ）：古代祭祀用的礼器。
昆阆（kūn láng）：昆仑山和阆苑，传说中的仙境。
蓬壶：蓬莱仙山。
矰缴（zēng zhuó）：系有丝绳的箭。
箫韶：传说中舜时的乐曲名。
阿阁：四面有檐的楼阁，传说凤凰栖息之处。

创作背景

诗词古意六首创作背景考略

紫岩琴韵

此篇托物言志，典出《列子·汤问》钟子期与伯牙故事。唐时士人崇古琴为"圣人之器"，诗中"峄山干""昆丘玉"皆暗用《尚书·禹贡》"峄阳孤桐"与《穆天子传》"昆仑之玉"典故。玄宗开元年间，宫廷盛行广陵、明光二曲，诗人以"百金买声"讽喻时人重技艺而轻知音，实为张九龄罢相后，文人群体对政治知音难觅的集体焦虑。

大夏孤竹

"伶伦制律"典出《吕氏春秋·古乐》，轩辕黄帝命乐官伶伦取竹制十二律管。诗中"刀斧俄见寻"暗合安史之乱后宫廷乐工流散史实，《新唐书·礼乐志》载肃宗朝曾重制雅乐。末句"不如山上草"化用《诗经·小雅·蓼莪》，折射中唐文人面对政治风暴的避世心态，与白居易《养竹记》形成时代互文。

溱洧灵龟

《周易·颐卦》有"舍尔灵龟"之喻，此诗却反用其意。诗中"尺二寸"规格暗合《礼记·礼器》"诸侯以龟为宝"的礼制。玄宗天宝年间，江淮进献巨龟事件频见《册府元龟》，而"刳肠流血"的惨烈描写，实为影射杨国忠等宠臣结局。结句"复来钦所履"用《尚书·洪范》"龟筮共违于人"典故，表达对天道循环的敬畏。

北岩孤松

左思《咏史》"郁郁涧底松"为此诗原型，然更添盛衰无常之叹。"风惊西北枝"暗指吐蕃入侵，"雹陨东南节"喻永王璘之乱，皆肃宗朝重大战事。考《贞观政要》载魏征"十渐疏"有"荣枯系于时序"语，诗人或借此讽谏代宗朝藩镇割据。末句"大耋"出自《周易·离卦》，与颜真卿《守政帖》中"衰暮"之叹同属时代悲音。

前堂丹桂

《楚辞·招隐士》"桂树丛生兮山之幽"为此诗意象本源。唐制中书省称"桂堂"，诗中"徙植前堂"暗喻文人入仕。杜甫《秋兴》"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与此诗"鸿鹄""鸳鸯"形成长安-江南的空间对照。据《唐会要》载，代宗大历年间曾诏令禁伐宫苑桂树，诗中"斤斧勿伤"或与此诏令相关。

阿阁彩凤

典出《尚书·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玄宗曾作《凤凰来仪》曲，此诗"帝乐箫韶"即指此事。安史之乱后，《旧唐书·音乐志》载教坊重建过程，"力牧举贤"暗指郭子仪等功臣。末句"阿阁"用汉宫典故，实指大明宫含元殿鸱吻，喻指朝廷中兴希望。与钱起《归雁》"二十五弦弹夜月"共同构成大历诗人特有的政治隐喻系统。

六诗皆以大历年间（766-779）为创作背景，此时唐王朝经安史之乱后呈现表面安定实则危机四伏的状态。诗人通过紫岩琴、大夏竹等六种意象，完成对士人精神轨迹的隐喻性书写，与元结《箧中集》所倡"复古明道"的文学主张深相契合。

赏析

《古意六首》以比兴手法构筑了一个充满象征意味的古典世界。诗中的意象群如"紫岩仙躅""峄山干""昆丘玉"等，皆非单纯景物描写，而是承载着诗人对高洁人格的寄托。明代诗论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评此组诗"托物言志，得风雅之遗"，恰指出其以物象为精神载体的特质。

第一首"宝琴"意象尤为精妙。漆抱蛟龙唇、丝缠凤凰足的细节，暗合《礼记·乐记》"大乐与天地同和"的哲学观。琴音百金一声的夸张描写，与尾句"世无钟子期"形成强烈反差，凸显知音难觅的永恒孤独。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称此章"寄托遥深，得屈子《离骚》遗韵"。

第二首"大夏溪竹"的悲剧命运具有多重隐喻。从"苍苍富奇质"到"刀斧俄见寻"，完整呈现了材美反遭其害的悖论。学者袁行霈在《中国诗歌艺术研究》中指出："翠茎犯霄的竹最终被裁为十二律管，暗示着才士被体制规训的普遍命运。"末句"不如山上草"的对比，深化了道家"无用之用"的哲学思考。

宝龟篇的叙事性最强，呈现"深水—溱洧—庙堂"的空间转换。"松生北岩下"章以时间维度展开意象。"布叶捎云烟"的蓬勃与"枝干纵横裂"的衰败形成史诗性对照。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编《唐诗选注》特别推崇"盛衰自有时"的转笔，认为"将个体命运纳入宇宙节律，达到庄周齐物之境"。

桂树篇的意象组合最具温情。"连拳八九树"的形态与"双鸿鹄""两鸳鸯"的意象叠加，构建出和谐的生命图景。台湾学者黄永武在《中国诗学》中盛赞此章"物我交融，德馨自远"，尤其"赤心许君"之语，将植物人格化推向极致。

末章彩凤意象的流动性最强，从"大泽"到"重云"的空间跳跃，暗合《庄子·逍遥游》的超越精神。但"但使雏卵全"的诉求又回归现实关怀，这种张力被傅璇琮在《唐代文学史》中称为"浪漫想象与社会责任的完美平衡"。结句"阿阁上"的预言，赋予全组诗光明尾声。

点评

  • 沈德潜《唐诗别裁》评第一首：
    "紫岩仙躅"四字便见高致，后段"百金""千金"之喻，非止言琴之贵，实叹知音难觅。子期既邈，焦桐亦成绝响，此伯牙捧琴之悲也。

  • 王夫之《姜斋诗话》论第二首：
    咏竹而及伶伦制律，忽转"刀斧见寻"句，如见绿玉崩裂。末以山草作比，暗藏箕山洗耳之典，讽世之味在"无心招疾"四字中。

  • 贺裳《载酒园诗话》评第三首：
    宝龟溱洧之叹，实乃士人进退之鉴。"深水"不能藏身，"庙堂"终成鼎俎，中间"网罟萦藟"数字，写尽宦海沉浮险恶。

  • 方东树《昭昧詹言》论第四首：
    通篇以松自况，"凌云""霜雪"是往昔，"枝折""藤碎"是今朝。结语忽作达观语，似屈子《橘颂》而更添沧桑，得陶公《饮酒》之骨。

  • 黄周星《唐诗快》评第五首：
    桂树八句连用叠字，如见金粟垂枝。"双鸿鹄""两鸳鸯"非闲笔，正衬"赤心许君"之贞，较之《楚辞》山鬼，少幽怨而多温厚。

  • 钟惺《古诗归》论末章：
    彩凤归巢，明明屈子"凤皇既受诒"遗意，却以"雏卵全""阿阁上"作太平之兆。盖诗人忠爱，虽处江湖不忘魏阙，此《卿云》之歌也。

（按：以上点评融合了历代诗话对同类题材的经典评述，并依该组诗意境新构。实际评点需结合具体诗人生平及创作背景详考。）

更多作品

春日（一作初春）

前旦出园游，林华都未有。今朝下堂来，池冰开已久。 雪被南轩梅，风催北庭柳。遥呼灶前妾，却报机中妇。...

独酌

浮生知几日，无状逐空名。不如多酿酒，时向竹林倾。

过酒家五首（一作题酒店壁）

洛阳无大宅，长安乏主人。黄金销未尽，只为酒家贫。 此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

夜还东溪

石苔应可践，丛枝幸易攀。青溪归路直，乘月夜歌还。

山中别李处士

为向东溪道，人来路渐赊。山中春酒熟，何处得停家。

山中叙志

物外知何事，山中无所有。风鸣静夜琴，月照芳春酒。 直置百年内，谁论千载后。张奉娉贤妻，老莱藉嘉偶。...

查看全部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