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阴阴,蝉鸣渐稠。长安城中,溽暑如蒸。彼时张九龄罢相归隐,于私邸小园辟得一方清凉。园中层阁翼然,檐角悬铃,偶有风至,泠然作金石声。
考《曲江集》年谱,此诗当作于开元二十五年(737年)夏。是岁四月,监察御史周子谅因谏牛仙客事获罪,九龄坐举非其人,贬荆州长史。然细味诗中"散洒纳凉气,萧条遗世情"之句,倒似其早年任司勋员外郎时,于终南山别业消夏所作。唐人避暑,贵戚多幸骊山离宫,士大夫则偏爱林泉之胜。韦应物《南园避暑》云"乔木生夏凉,流云吐华月",刘禹锡《刘驸马水亭避暑》亦载"千竿竹翠数莲红,水阁虚凉玉簟空",皆可证彼时文人纳凉雅趣。
九龄此作尤妙在"长风自远来"五字。岭南人惯识海峤雄风,今在长安,竟于斗室得遇故园气息。阁角铜铃晃动的光影里,恍见大庾岭的云气漫过梅关,曲江池的荷香混着珠江潮信,终化作砚池中一滴墨晕。昔年姚崇作《冰壶诫》有云:"故内怀冰清,外涵玉润,此君子冰壶之德也。"九龄此时虽未遭贬,然庙堂纷争已现端倪,诗中"遗世情"三字,早为后来"海上生明月"之孤怀埋下伏笔。
唐时纳凉多用"凉物",《云仙杂记》载玄宗以鱼龙脑饰凉殿,王鉷则造"自雨亭"引泉绕屋。而九龄独取"散洒"二字,暗合陶渊明"挥杯劝孤影"之遗韵。宋人李公麟绘《竹林消夏图》,其中文士袒腹卧石,蕉叶覆面,恰可视为此诗注脚。然九龄终不能忘情魏阙,"尘缨"之叹,早见其《感遇》"草木有本心"之思。清人沈德潜《唐诗别裁》评此诗"清凉中自存峻节",可谓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