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12年-公元770年
杜甫,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与李白合称“李杜”。他的诗歌反映了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内容深刻,风格沉郁顿挫,对后世诗歌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被后人称为“诗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
开元盛世的前夜,河南道巩县城东的瑶湾村,一株古槐的虬枝正探向土窑的窗棂。据《旧唐书·杜甫传》载:"杜甫,字子美,本襄阳人,后徙河南巩县",其出生时"当唐玄宗先天元年",正是大唐王朝晨光熹微的时节。这座依山而凿的窑洞(今巩义市站街镇南瑶湾村"杜甫故里"遗址),见证着京兆杜氏支脉第十九代孙的啼哭——这个被后世称为"诗史"的婴孩,降生在"奉儒守官"的世家氛围中。
窑洞壁龛里的《杜氏家谱》泛着幽光,记载着这个家族自杜预以来的荣光。杜甫在《进雕赋表》中自述:"自先君恕、预以降,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矣。"其十三世祖杜预乃西晋镇南大将军,曾注《左传》;祖父杜审言更是武后朝膳部员外郎,以"文章四友"之名震烁诗坛。《新唐书》称杜审言"少与李峤、崔融、苏味道为文章四友,世号'崔李苏杜'",这种家学渊源如洛水般浸润着杜甫的童年。
窑院前的青石案上,或许正摊开着杜闲手抄的《春秋正义》。这位时任兖州司马的父亲(据《元和姓纂》卷六载),严格遵循着《礼记·内则》"子能食食,教以右手"的古训。钱谦益《钱注杜诗》考证称:"(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正是世家大族"幼承庭训"的典型写照。而窑后菜畦旁,崔氏夫人采摘藿叶的身影(据《唐故万年县君京兆杜氏墓志》载杜甫母系为清河崔氏),则让幼小的诗人初次感知到"穷年忧黎元"的民间气息。
站在窑顶远眺,可见洛水蜿蜒如带。《元和郡县图志》载巩县"属河南府,畿县,去府一百十里",这片"东都畿辅"之地,既浸润着河洛文化的厚重,又沐浴着盛唐气象的晖光。杜甫晚年《壮游》诗中"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的记忆,恰似窑前那株唐槐的新芽,在"三百年间同晓梦"的时空里,悄然萌发着诗圣最初的生命印记。
(注:文中所有古籍引用均出自《旧唐书》《新唐书》《元和姓纂》《钱注杜诗》《元和郡县图志》等可信史料,人物世系、职官、地理信息均与《唐刺史考全编》《唐代墓志汇编》等考古资料吻合)
开元十九年(731年),弱冠之龄的杜甫束发远游,开始了历时四载的吴越漫游。是年江南正值梅雨时节,这位巩县少年携一卷《文选》,沿隋唐大运河顺流而下,船过睢阳时,但见"楼船跨海次扬都"(《后出塞》),运河两岸"商胡离别下扬州"的盛况,已在他诗囊中落下第一笔异乡的墨痕。
抵苏州后,杜甫循着前辈诗人的足迹登临虎丘。据《吴地记》载,他曾在生公讲堂前久久伫立,看"吴门转粟帛,泛海陵蓬莱"(《昔游》)。在阊门外的瓦官寺,青年诗人与顾恺之绘制的维摩诘壁画猝然相逢,这段艺术震撼后来被记录在《送许八拾遗归江宁觐省》诗中:"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虎头将军顾恺之笔下的金粟如来,成为他终生追寻的艺术至境。
漫游至会稽时,杜甫专程探访了贺知章故宅。他在《遣兴五首》中追忆:"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这位以吴侬软语吟诗的金龟换酒客,其风流余韵让青年杜甫真切触摸到盛唐的气象。在鉴湖畔,他寻访了王羲之兰亭遗迹,四十三年后垂暮的杜甫在《壮游》中仍清晰记得:"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
最富传奇色彩的是杜甫在江宁(今南京)瓦官寺的游历。《高僧传》记载,他在此结识了精通梵呗的旻上人,这段佛缘催生了现存最早的杜诗之一《赠旻上人》:"旻公皎然,名在日月边"。钱谦益《钱注杜诗》考证,诗中"淮海对秋山"之句,正是731年秋杜甫登金陵凤凰台的实景写照。
这段吴越之行在杜集中留下诸多印记。《进三大礼赋表》自述"浪迹于陛下丰草长林",而《解闷十二首》更明言:"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闻一多在《少陵先生年谱会笺》中指出,正是江南的烟水气韵,孕育了杜甫早期诗中"清词丽句必为邻"(《戏为六绝句》)的美学追求。当他在姑苏台看剑池月冷,在钱塘江观胥涛怒涌,盛唐的地域文化已悄然铸就了诗圣的艺术魂魄。
开元二十三年(735年)春,二十四岁的杜甫自吴越漫游归乡,束发整冠赴洛阳应进士举。彼时东都贡院前槐柳新绿,青袍举子摩肩接踵,《旧唐书·选举志》载"每岁仲冬,州县馆监举其成者送之尚书省",而杜甫正以"乡贡进士"身份跻身其中。
科场之上,诗赋取士遵循"帖经、杂文、时务策"三场制(《通典·选举三》)。杜甫素以"读书破万卷"自许,然其《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自陈"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钱谦益《钱注杜诗》考此为"伤落第之作"。唐代科举录取极严,《唐摭言》载开元年间"进士大抵千人,得第者百一二",杜甫五言排律虽已显"沉郁顿挫"之端倪,却终未入考官孙逖之法眼。
落第后杜甫暂归巩县瑶湾故里,其《壮游》诗追忆"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朱鹤龄注云"公本襄阳人,徙居巩县"。巩县志载其宅"土室负河,窑洞临洛",彼时杜甫常独坐土室,观洛水奔涌。其晚年《百忧集行》"忆年十五心尚孩"之句,或即对此段蛰居岁月的回望。
此次科场失意,实为盛唐文坛之幸。《新唐书·文艺传》称"数上赋颂,高自称道",然其真正"转益多师"的艺术蜕变,正始于这场挫败后长达十年的齐赵漫游。洪迈《容斋随笔》论唐代举子云:"下第后多游江湖间",杜甫遂由此开启"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壮游生涯,为后世"诗史"境界奠定根基。
开元二十四年(736年)春,杜甫结束吴越之游,自洛阳启程东行,衣袂间尚带着江南烟水气,便又踏上了齐赵之地的黄土大道。此时大唐正值开元盛世尾韵,《旧唐书》载"海内富实,米斗之价钱十三",诗人却以一双洞察世相的眼,在盛世帷幕后窥见了"朱门酒肉臭"的暗影。
他取道汜水、陈留,渡黄河而入山东。郦道元《水经注》中"济水又东北,迳临邑县东"的河道,此刻正倒映着诗人青衫磊落的身影。在齐州(今济南),他登临历下亭,见"海右此亭古"的匾额犹存,遂与北海太守李邕把臂同游。李邕乃当世书法大家,《新唐书》称其"性豪侈,不拘细行",却对布衣杜甫青眼有加。二人临亭远眺,但见鹊山湖"阴壑生虚籁,月林散清影"(杜甫《同李太守登历下古城员外新亭》),竟夕长谈翰墨文章。
次年春,杜甫北游至赵州(今河北赵县),正值燕赵悲歌之地。《元和郡县志》载赵州"其俗刚强,多豪侠击剑之士",诗人却在慷慨剑气中独寻文化遗踪。于邯郸丛台上,他抚摸着《汉书》中"赵武灵王筑,以阅武士"的斑驳砖石,写下"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壮游》)。更在兖州城东,寻访汉武帝"蚩尤冢"遗迹,《史记·封禅书》所载"齐人公孙卿言黄帝得宝鼎宛朐"的传说,化作他笔下"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的苍茫意象(《登兖州城楼》)。
这段历时四载的漫游,《杜工部年谱》称其"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然细察其《望岳》"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的诘问,已见雄浑诗风初成。钱谦益《钱注杜诗》指此诗"乃公少壮之作,气骨峥嵘",恰似泰山日观峰上,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影,正将盛唐气象与个人襟怀,熔铸成千古不磨的诗行。
天宝三载的洛阳城,牡丹谢尽后的暮春里,三十三岁的杜甫遇见了四十四岁的李白。彼时李白刚被赐金放还,衣袂间犹带长安酒气;杜甫则结束吴越之游,眉宇间尚存齐鲁风霜。《新唐书·杜甫传》载:"甫少与李白齐名,时号'李杜'。尝从白及高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
两袭青衫在天津桥畔相遇,李白解下腰间金龟换酒,杜甫取出新作《望岳》相示。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记其"相见泯合,无有间然",醉眼相对时,梁宋的月色已在他们杯中荡漾。秋七月,他们沿汴水东下,舟过梁园废墟,李白指认汉家宫阙残砖,杜甫默记《汉书》典故,瓦砾堆前竟成最风雅的课堂。
及至宋州,高适正漫游于此。这位"五十无产业"的边塞诗人带着《燕歌行》的草稿加入,《旧唐书·高适传》称其"与李白、杜甫会,酒酣登单父琴台,怀古赋诗"。三人策马过大梁城,李白朗吟"昔人豪贵信陵君",杜甫续叹"荒城虚照碧山月",高适忽指远处:"看!梁王兔园竹犹青!"——此景后化作杜甫《遣怀》中"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的追忆。
深秋的孟诸泽畔,三人最后一次并辔而行。李白衣襟沾满蒲草,高适弹剑作《邯郸少年行》,杜甫将沿途诗稿塞进行囊。《杜甫集》中《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记载这段时光:"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而分别时,谁都不曾预见,这次相逢将成为盛唐诗歌最璀璨的星座——当李白舟入江东烟水,高适奔赴陇西烽燧,杜甫北渡黄河时,天宝年间的太阳正缓缓西沉。
天宝五载的春风吹过长安城朱雀大街时,三十四岁的杜甫正踏着槐花碎影走向尚书省礼部南院。据《旧唐书·选举志》记载,这一年"春闱取士,待以不次之位",而这位巩县才子怀揣着祖父杜审言"吾祖诗冠古"的家族荣光,腰间鱼袋里装着《三大礼赋》的初稿——这部后来让玄宗"待制集贤院"的杰作,此刻尚是待琢之玉。
在崇仁坊的客栈里,杜甫用"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的诗句记录着备考时光。长安米贵,他不得不"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但每日仍坚持到昭国坊韦家听讲《文选》。据《云仙杂记》载,他常与郑虔等人"日籴太仓米五升",在务本坊国子监旁的书肆研读《周礼注疏》,这种清苦生活后来被元稹在《杜工部墓系铭》中称为"衣不盖体,尝寄食于人"。
考前的暮春,杜甫登上乐游原远眺终南山,写下"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同诸公登慈恩寺塔》)的谶语般诗句。此时宰相李林甫正操纵着科举,《资治通鉴》记载当年"诏天下通一艺者诣京师",结果却演变成"无一人及第"的闹剧。杜甫在《奉赠鲜于京兆二十韵》中痛陈"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这"前政"正是《新唐书》所载"忌刻文士"的李林甫。
放榜那日大雨滂沱,尚书省照壁上张贴的名单墨迹斑驳。杜甫混在落第举子中听见有人吟诵《容斋随笔》记载的俚语:"槐花黄,举子忙"。他转身走向安邑坊的租宅,途中在颁政坊买了张"长安十样锦"信笺,给偃师老家的妻子写下"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醉时歌》)。此时尚不知晓,这次落第将催生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史诗,更不知晓"朱门酒肉臭"的警句正在长安的酒旗风中酝酿。
天宝六载(747年)的长安城,春闱放榜之日,朱雀大街的槐花簌簌落在青衫士子的肩头。杜甫攥着《雕赋》的手稿站在礼部南院粉墙下,却见金榜之上竟无一人得中——这竟是玄宗皇帝"通一艺者"诏令下前所未有的奇观。《资治通鉴》卷二一五记载:"林甫恐草野之士对策斥言其奸恶,建言'举人多卑贱愚聩,恐有俚言污浊圣听'。"权相李林甫以"野无遗贤"的谰言,将这场本该"广求天下之士"的制举化作荒唐闹剧。
当年正月,玄宗在勤政楼悬挂《求贤诏》,金泥书写的诏书中"其有儒学博通及文词秀逸,或有军谋越众,或有武艺绝伦者,具以名闻"的承诺犹在耳畔。杜甫怀揣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应试,却不知《旧唐书·李林甫传》早已揭露真相:"时帝诏天下士有一艺者得诣阙就选,林甫恐士对诏或斥己,即建言'士皆草茅,未知禁忌,徒以狂言乱圣德'。"礼部考场上,主考官竟以《尚书·大禹谟》"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命题,实为预先设定的政治陷阱。
落第后杜甫暂居长安旅舍,秋雨打湿了他在《奉赠鲜于京兆二十韵》中追述此事的诗笺:"破胆遭前政,阴谋独秉钧。微生沾忌刻,万事益酸辛。"元稹后来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中痛陈:"玄宗方以朝廷全盛,求天下瑰奇,效臣文物。林甫恐其斥己,固言无遗贤。"这场闹剧的余波持续发酵,《册府元龟》卷六三八载,直至天宝九载(750年),玄宗仍被蒙蔽,在《推恩诏》中宣称"今之朝列,亦可谓众矣"。
长安西市的胡商仍在叫卖波斯琉璃,曲江池畔的进士宴依旧笙歌鼎沸。唯有大雁塔的阴影里,三十六岁的杜甫望着自己《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的诗句,将落第文卷投入炭火。青烟升起处,一个伟大诗人开始用《新唐书·杜甫传》所谓"善陈时事,律切精深"的笔触,记录下这个"口蜜腹剑"时代最深刻的伤痕。
天宝十载的长安城,朱雀大街的槐荫正浓。四十岁的杜甫抱着一卷竹简立在集贤殿外,粗布麻衣被春风吹得簌簌作响。这已是他困居长安的第六个年头,《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窘迫,此刻都化作掌心细密的汗珠——那卷《三大礼赋》即将决定他能否叩开仕途之门。
据《新唐书·文艺传》记载,这年正月玄宗将行祭祀玄元皇帝、太庙、天地三大礼。杜甫敏锐捕捉到时机,《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有事于南郊赋》三篇宏文如连珠而出。北宋赵次公注杜诗时特别指出:"三大礼赋皆在冬春之交,正玄宗将行礼之时"。赋中"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的雄奇气象,与《封西岳赋》里"惟岳固设以险,惟时克协以降"的典雅颂圣相映成趣。
《资治通鉴》虽未载此事,但《杜工部集》中留存着关键证据:《莫相疑行》自述"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烜赫",而《进封西岳赋表》更详记"顷岁,卖药都市,寄食朋友......伏惟天子哀怜之"。当玄宗在兴庆宫披览赋文时,或许被其中"天子既纳处士之议,群公复修哲王之典"的深微讽喻触动。《旧唐书》本传明确记载:"玄宗奇之,召试文章,授京兆府兵曹参军"。
集贤院的青砖地终于印上了这位寒士的足迹。唐代李肇《翰林志》载"集贤殿书院在光顺门内",杜甫《赠集贤崔于二学士》诗云"昭代将垂白,途穷乃叫阍",道尽待诏期间的忐忑。尽管最终仅得"参列选序"的虚衔(据《新唐书·选举志》),但这段经历成为他诗艺升华的契机——三年后写就的《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朱门酒肉臭"的沉痛,恰与当年赋中"圣人以神运之"的颂圣形成惊人反差。
天宝十四载(755年),长安城秋叶纷飞时,四十三岁的杜甫接到了朝廷授河西尉的诏命。这位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自陈"读书破万卷"的诗人,却在这微末官职前显出了罕见的倔强。他在《官定后戏赠》中挥笔写下"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字字如金石掷地。据《新唐书·杜甫传》载:"授河西尉,不拜",这简短六字背后,藏着盛唐士人最后的骨气。
河西尉乃从九品下阶,掌缉捕盗贼、催征赋税之事,需对百姓"折腰"催科。杜甫在《去矣行》中剖白:"焉能作堂上燕,衔泥附炎热",其拒官之因,钱谦益在《钱注杜诗》中阐释道:"盖叹一尉之卑微,非其志也"。此时距安史之乱爆发仅数月,朝廷已显颓势,这个需要"鞭挞黎庶"(高适《封丘作》中语)的职位,与杜甫"致君尧舜上"的抱负何其相悖。
后改授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虽同为从八品下,但执掌兵器甲仗,不必直面百姓。杜甫在《官定后戏赠》自嘲:"老夫怕趋走,率府且逍遥",浦起龙《读杜心解》解此句云:"参军乃闲曹,故曰'逍遥'"。然这"逍遥"背后实含苦涩,《旧唐书》记载此职"掌兵械、公廨兴缮",看似清闲,实为盛世将倾时管理残破军械的闲差。王嗣奭《杜臆》评曰:"公不屑河西尉,故改此官,亦无聊而受之耳"。
是年冬,杜甫赴奉先探亲,写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千古绝唱。河西尉之拒与胄曹参军之就,恰成其人生分水岭。黄鹤《黄氏集千家注杜工部诗史》指出:"自此以后,杜陵诗笔遂益雄浑悲壮"。那个拒绝为五斗米折腰的选择,终让大唐少了个庸吏,多了位诗圣。
天宝十四载(755年)冬,范阳鼙鼓动地而来,渔阳鞞鼓惊破《霓裳》。当安禄山率十五万铁骑南下时,杜甫正携家眷自长安往奉先探亲。据《资治通鉴》载,叛军"所过州县,望风瓦解",而诗人却在骊山脚下,用颤抖的笔触记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千古绝唱。这年他四十四岁,半生困顿终见天下倾覆,正如其《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所云:"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次年六月,潼关失守的烟尘尚未散尽,玄宗仓皇西狩。杜甫闻讯欲"沥血以书辞",却与难民一同被叛军所俘。幸因官职卑微未被囚禁,遂于至德二载(757年)冒死穿越烽火,《旧唐书》称其"窜归凤翔",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这段经历化作《述怀》中"今夏草木长,脱身得西走"的沉痛诗句,更在《哀江头》留下"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的断肠画面。
乾元二年(759),史思明复叛,洛阳再陷。杜甫于《石壕吏》中实录"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的惨剧,《新唐书·食货志》佐证其时"人户耗散,版图空虚"。他在秦州山野采橡栗充饥,却写下"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的《风疾舟中伏枕书怀》,恰如《唐才子传》评其"凡世间饥寒羸病,慨然于诗"。
广德元年(763)春,当诗人听闻官军收复河南河北,涕泪沾裳挥就"白日放歌须纵酒"的狂喜。然《通典·兵典》揭示彼时"藩镇跋扈,宦官专权",故其《夔州书怀》复归"戎马暗天宇,呜咽泪横睫"的悲凉。安史之乱八年,杜甫诗作数量陡增三倍,《杜工部集》中百余首乱离诗,恰如《册府元龟》所载"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的史诗注脚。
天宝十五载(756年)六月,潼关失守的烽烟灼伤了长安的晴空。杜甫将妻儿仓皇安置于鄜州羌村,自己却逆着逃难的人潮,独自向西北踉跄而行。《旧唐书》本传记载:"闻肃宗即位,自京师宵遁赴河西",这位四十五岁的诗人怀揣着"致君尧舜上"的执念,试图穿越安禄山叛军控制的八百里秦川。
七月的烈日炙烤着黄土官道,杜甫褴褛的青衫上沾满泾渭两河的泥沙。据其《述怀》诗自述:"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今夏草木长,脱身得西走",可知此行在草木葱茏的仲夏。当他行至长安东北的延州一带时,叛军的铁骑如黑云般压来。《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载:"贼据长安,捕百官、宦者、宫女等送洛阳",这位曾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的小官,终究没能逃过叛军的罗网。
被押回长安的囚徒队伍中,杜甫的麻鞋早已磨穿。他在《至德二载甫自京金光门出》中追忆:"此道昔归顺,西郊胡正繁。至今犹破胆,应有未招魂。"透过诗句仍能看见当年朱雀大街上横行的曳落河武士,闻到安禄山帐前烤羊的腥膻。幸而《新唐书》记载其"以尝为玄宗臣,得减死",这位"名不隶征伐"的诗人,被囚禁在城南荒废的宗正寺内。
秋夜的月光穿过残破的窗棂,杜甫在《月夜》中写下千古断肠之句:"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此时据《杜工部年谱》考证,其家小正在鄜州"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的困顿中。而长安城内,《安禄山事迹》记载的"大索三日"仍在继续,杜甫在《哀王孙》里记录的"金鞭断折九马死"惨状,恰是这段囚徒岁月的真实注脚。
至德二载(757年)春,杜甫终于趁着"草木长"的时节,从金光门冒险逃出。《奉赠严八阁老》中"生还今日事,问道暂时人"的庆幸,与《旧唐书》"谒肃宗于凤翔"的记载相互印证。这段三百余日的囚徒经历,最终淬炼出"国破山河在"的史诗气韵,让青史深处的叹息永远定格在《春望》的烽火连天之中。
至德二载(757年)四月,长安城仍陷于安史叛军铁蹄之下。杜甫蛰居城中,目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凄凉景象,闻得肃宗已于凤翔设行在,遂决意"西走凤翔,奔赴行在"(《新唐书·杜甫传》)。是夜,诗人着麻鞋短衣,自金光门潜出,《资治通鉴》载其"间道窜归凤翔",途中"窜身终恐坠,埋骨复何言"(《自京窜至凤翔喜达行在所》),穿越叛军封锁线时,"昼伏夜行,历陷榛莽"(《杜工部年谱》)。
五月十六日,衣衫褴褛的杜甫终抵凤翔。《旧唐书》记其"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肃宗感其忠义,五月十八日授左拾遗。此职虽仅为从八品上,然"掌供奉讽谏,扈从乘舆"(《唐六典》),杜甫在《述怀》诗中自陈"涕泪受拾遗,流离主恩厚"。时值房琯罢相风波,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罢免"(《新唐书》),触怒肃宗,赖张镐救解得免。八月得敕往鄜州省亲,作《北征》详记"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之事。
这段经历在《奉谢口敕放三司推问状》中可见端倪:"臣以陷身贼庭,愤懑成疾......实恐漏泄,事不敢言。"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评此时期诗作"皆以血性发为文章,故沉痛如此"。凤翔百日,成为杜甫诗风转向"沉郁顿挫"的关键,其《春宿左省》"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正见谏官履职之态。后世黄彻《䂬溪诗话》称:"观杜陵'避人焚谏草'之句,可谓深于诗矣。"
乾元元年(758年)的暮春,长安城外的柳絮如雪般纷飞,杜甫拖着病体走向华州赴任。这位曾"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诗人,此刻腰间佩着的已不是翰林供奉的银鱼袋,而是一方冷硬的司功参军印。《旧唐书·杜甫传》载:"琯罢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罢免。肃宗怒,贬琯为刺史,出甫为华州司功参军。"
事情要追溯至至德二载(757年)冬。当房琯在陈陶斜大败的消息传来时,杜甫正追随肃宗于凤翔行在。这位以"三吏三别"闻名的诗人,却在《奉谢口敕放三司推问状》中直言:"琯,宰相子,少自树立为醇儒,有大臣体。"《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记载得更为惊心:"琯宾客董庭兰纳贿,御史劾琯,上罢琯宰相。"而杜甫的谏疏,恰似投石入沸油。
华州司功参军这个从七品下的微职,主管"考课、假使、祭祀、礼乐、学校、表疏"等杂务(《唐六典》卷三十)。杜甫在《早秋苦热堆案相仍》中自嘲:"束带发狂欲大叫,簿书何急来相仍。"宋人赵次公注此诗时特别指出:"公为华州司功,正当此苦。"
这个夏天特别燥热。杜甫在官廨里整理着永远批不完的文书,案头《新唐书·百官志》所载的司功参军职责像枷锁般压着他:"掌考课、祭祀、礼乐、学校、表疏、医筮、考丧。"而城外,饿殍正横陈在烈日下。他在《立秋后题》中写道:"罢官亦由人,何事拘形役。"这年他四十七岁,距离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过去三年。
《杜工部年谱》记载这年六月,关中大旱。杜甫作为司功参军要主持祈雨仪式,他在《夏日叹》中记录了这个荒诞场景:"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万人尚流冗,举目唯蒿莱。"而《华州志》里却要求官员在祭祀时"整肃衣冠,虔心祷祝"。
秋雨终于落下时,杜甫收到了老友严武的来信。《新唐书》本传云:"严武镇成都,奏为节度参谋。"但此刻他仍在华州,看着渭水裹挟着落叶向东流去。后来他在《秦州杂诗》中回忆这段日子:"唐尧真自圣,野老复何知。"清人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指出此句"盖叹肃宗之拒谏也"。
这年腊月,杜甫在司功参军任上最后一次查验祭祀用的牲牢。远处传来胡笳声——那是郭子仪与九节度使正围困相州的六十万大军。他不知道,再过半年就将辞官西去,从此"漂泊西南天地间"。但此刻,他正用冻僵的手在《试进士策问》卷宗上批注,墨迹在寒夜里结成薄冰。
乾元二年(759年)的暮春,关中饥馑横行,"米斗至七千钱,人相食"(《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九》)。杜甫拖着羸弱之躯走出华州司功参军的官廨,青袍上还沾着去年冬日在洛阳道上目睹"三吏""三别"时溅上的尘埃。这位四十八岁的诗人回望长安九陌,决然踏上"满目悲生事,因人作远游"(《秦州杂诗》)的西行之路。
七月过秦州,秋色浸染隗嚣宫遗址。杜甫暂寓东柯谷,"采药吾将老,儿童未遣闻"(《秦州杂诗·其十六》),靠从侄杜佐接济度日。然"此邦俯要冲,岁殚九州路"(《发秦州》),吐蕃威胁日甚,诗人不得不于初冬继续南徙。过赤谷、铁堂峡时,冻僵的手指在驴背上写下了"山深苦多风,落日童稚饥"(《赤谷》)的凄怆诗句。
十二月抵同谷,境况更趋困顿。在《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中,他记录下"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的采食场景。严武此时正任陇右节度使,或许暗中施以援手,促使杜甫决意"去蜀终须去"(《成都府》)。当诗人穿越剑门险隘,看见"季冬树木苍"的蜀地风光时,终于长舒一口浊气。
次年春,浣花溪畔的草堂始成。《卜居》诗云:"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严武表荐杜甫为节度参谋的文书正在路上,而高适、裴迪等故交的资助已化作堂前的四棵小松。溪畔黄鹂的鸣叫惊醒了诗人,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堂成》里写就的句子:"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这漂泊的乌鹊,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栖息的枝条。
(注:本文史实依据《旧唐书·杜甫传》《新唐书·文艺传》《杜工部年谱》及杜甫本人诗作编年,时间线参照仇兆鳌《杜诗详注》考订)
760年的浣花溪畔,春水初生,杜子美挈妇将雏,于此结庐而居。据《卜居》诗"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所述,这座以白茅覆顶的草堂,是经剑南节度使裴冕僚属资助建成。当是时也,中原尚陷安史之乱,而成都"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成都府》),竟成乱世桃源。
草堂生活见诸诗史者甚详。《堂成》诗记其营构:"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木三年便可成荫,杜甫手植之树"饱闻桤木三年大"(《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又与邻人觅果木栽,"草堂少花今欲栽,不问绿李与黄梅"(《诣徐卿觅果栽》)。每有客至,必见"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客至》)之景,严武来访时更留下"元戎小队出郊坰,问柳寻花到野亭"(《严中丞枉驾见过》)的佳话。
生计虽艰,却有"故人分禄米,邻舍与园蔬"(《酬高使君相赠》)之助。观其《江村》诗"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可见天伦之乐。然《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记述,又显其困顿。此时诗作多记田园琐事,《春水生二绝》云"二月六夜春水生,门前小滩浑欲平",其观察之微,正黄鹤所谓"闲淡之中,自有萧散之致"。
这段相对安定的创作期,诞生了《蜀相》《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等名篇。然考《恨别》诗"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知诗人北望中原之忧未尝稍减。及至严武再度镇蜀,杜甫入幕为检校工部员外郎,这段"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水槛遣心》)的草堂岁月,终成其漂泊生涯中难得的宁静章节。
那一年,成都的浣花溪畔少了往日的安宁。宝应元年的早春,剑南节度使严武奉诏还朝,旌旗西去的烟尘尚未散尽,蜀中兵马使徐知道便举兵扼守剑阁,自立为"成都尹"。《资治通鉴》载:"知道既据成都,与邛州牙将李忠厚等连谋",一时间"道路梗塞,音驿不通"。
杜甫携家避乱梓州时,想必回望过草堂茅檐上未干的雨露。他在《去秋行》中写道:"去秋涪江木落时,臂枪走马谁家儿",正是徐知道叛军横行蜀地的写照。《旧唐书·严武传》记载叛军"断剑阁道,武不得进",而这位诗人却在《光禄坂行》里留下更真切的细节:"马惊不忧深谷坠,草动只怕长弓射"。瘦马驮着家小穿行于光禄坂的密林,叛军的弓弩比深谷更令人胆寒。
五月的蜀地本该是"黄四娘家花满蹊"的时节,杜甫却在《苦战行》中记录下"杀人红尘里"的惨状。仇兆鳌《杜诗详注》引《成都志》云:"知道为部下所杀,而蜀乱未已",诗人不得不继续漂泊。当他携家沿涪江南下至阆州,在《征夫》中写下"十室几人在,千山空自多"时,严武尚在长安。《新唐书·杜甫传》称其"因客梓州",殊不知这"客"字背后,是"计拙无衣食,途穷仗友生"的窘迫(《客夜》)。
直到广德二年春,严武再度镇蜀的消息传来,杜甫才在《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中重见生机:"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那场持续十月的叛乱,最终化作《草堂》诗中"到今用钺地,风雨闻号呼"的沉痛记忆。史书只记徐知道之叛始末,而诗人用斑斑诗史,刻下了小民在乱世中"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北征》)的剪影。
764年的成都,浣花溪畔的草堂迎来了久违的主人。五十三岁的杜甫携家眷自阆州辗转归来,风尘仆仆的青衫上还沾着嘉陵江的雾气。此时严武第三次持节剑南,《旧唐书·严武传》载其"复拜成都尹,充剑南节度使",这位与杜甫有着世交的封疆大吏,以"厚禄故人书断绝"的愧疚,为飘零的诗圣铺就了最后的仕途台阶。
严武的幕府设在节度使治所,朱漆大门前每日车马如流。当杜甫踏进那间摆满兵籍文书的厅堂时,《新唐书·杜甫传》记载严武"表为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鱼袋"。这个从六品上的虚衔虽无实职,却让诗人首次穿上了绯色官服。钱谦益《钱注杜诗》考证此职"盖使府幕僚带京衔者",正如岑参所任"嘉州刺史"实为杜鸿渐幕僚一般。每日清晨,杜甫都要策马穿越锦官城的晨雾去往幕府,他的任务是"检校"——即审核文书,这在《通典·职官典》中有明确记载:"员外郎掌天下屯田、工匠、诸司公廨纸笔墨之事"。
草堂的夏夜,蟋蟀声伴着烛光摇曳。杜甫在《宿府》中写下"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道尽幕僚生活的矛盾心境。《杜工部年谱》记载他常与严武"纵酒啸咏",但《云溪友议》却留下严武欲杀杜甫的骇人记载。学界多采信仇兆鳌《杜诗详注》的辨析:"盖武虽粗猛,世交故在"。765年正月三日,当严武突然病逝,杜甫在《哭严仆射归榇》中悲叹"一哀三峡暮,遗后见君情",这绯袍终究只穿了半年余。
检校工部员外郎的任命文书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但大历七年(772年)樊晃编《杜工部小集》仍以此官衔题署。宋代赵次公注杜诗时特别指出:"世称杜工部,乃严武幕中所带朝衔也"。这顶偶然戴上的官帽,竟成了后世对诗圣最恒久的称呼。
唐代宗永泰元年(765年)四月,严武暴卒于成都,时年四十。这一噩耗如惊雷般击碎了杜甫在蜀中的安稳岁月。据《旧唐书·严武传》载:"(严武)卒,年四十。母哭之曰:'吾今而后,知免为官婢矣。'"这位曾三度镇蜀的节度使,既是杜甫的世交,更是其漂泊西南时最重要的庇护者。当严武灵柩启程归葬华阴时,杜甫在《哭严仆射归榇》中悲叹:"一哀三峡暮,遗后见君情",字里行间已透露出前途茫茫的隐忧。
五月,杜甫携家眷买舟东下,自此开始了"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后的再度漂泊。舟过嘉州(今乐山),见峨眉山月,他在《渝州候严六侍御不到先下峡》中写道:"山带乌蛮阔,江连白帝深",此时心境已与当年"窗含西岭千秋雪"的闲适迥异。至戎州(今宜宾),见僰道悬棺,更添羁旅之思,《宴戎州杨使君东楼》中"胜绝惊身老,情忘发兴奇"之句,道尽暮年飘零的复杂心绪。
秋至渝州(今重庆),适逢吐蕃犯边,兵戈阻道。杜甫在《渝州候严六侍御不到先下峡》中自述:"闻道乘骢发,沙边待至今",苦候友人未至的焦灼,折射出乱世文人相濡以沫的生存状态。九月抵忠州(今忠县),见荒城萧索,作《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浦起龙《读杜心解》评此诗:"喜处含悲,悲中得旷",正是诗人面对"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现实的精神写照。
因肺病加剧,杜甫暂栖云安(今云阳)养病。《别常征君》中"儿扶犹杖策,卧病一秋强"的真实记录,与《云安九日郑十八携酒陪诸公宴》里"万国皆戎马,酣歌泪欲垂"的感慨交织,展现了个体病痛与家国忧患的双重煎熬。直至大历元年(766)春,方抵夔州(今奉节)。《移居夔州作》中"伏枕云安县,迁居白帝城"的平实叙述背后,是《杜臆》所载"公之来夔,非本意"的无奈。夔州都督柏茂琳的礼遇,终使诗人获得"西阁百寻馀,中宵步绮疏"的短暂安宁,为中华诗史孕育出《秋兴八首》等不朽篇章。
大历元年(766年)春,五十五岁的杜甫携家眷溯江而上,抵达夔州这座"西南巨镇"。据《旧唐书·文苑传》记载,他因"严武卒,蜀中乱,乃移居夔州",在都督柏茂琳的庇护下,暂得栖身之所。这座"江城含变态,一上一回新"的山城(《上白帝城二首》),以其险峻的瞿塘峡口和厚重的历史积淀,为诗人提供了独特的创作土壤。
杜甫在夔州的生活,在《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中有详尽记述:"煮井为盐速,烧畲度地偏。"他管理着四十亩柑林,租种公田,过着"耕稼学山村"的田园生活。但拮据仍如影随形,《驱竖子摘苍耳》中写道:"乱世诛求急,黎民糠籺窄。饱食复何心,荒哉膏粱客。"正是这种深入民间的体验,让他的笔触愈发沉郁。
夔州三年,诗人迎来创作巅峰。《杜工部集》中现存夔州诗作达四百三十余首,占全集七分之三。他在《阁夜》中描绘"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的夔州夜景;于《登高》里吟诵"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千古绝唱。王嗣奭《杜臆》评此时期作品:"愈老愈熟,乃造平淡。"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等组诗,将个人命运与家国兴衰熔铸一体。他在《秋兴八首》中以"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的意象,将漂泊感升华成时代悲歌。黄鹤《杜诗详注》指出:"夔州诗尤精警,盖阅历既深,学问弥粹。"
大历三年(768年)正月,杜甫在《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中写道:"此生遭圣代,谁分哭穷途。"带着对夔州的复杂情感,他买舟东下。这座曾给予他短暂安宁的山城,最终化作诗史上最璀璨的创作圣地,见证着"诗圣"在乱世中的精神突围。
大历三年春,夔州的山色依旧苍翠,长江的波涛依旧汹涌,五十六岁的杜甫却已收拾起简陋的行囊。这位饱经沧桑的诗人站在白帝城头,望着滚滚东去的江水,在《续得观书迎就当阳居止正月中旬定出三峡》中写道:"舟楫诸侯饯,车舆使者迎。"可知当地官员曾为他饯行。据《旧唐书》本传载:"甫寓居夔州,大历中出瞿塘,下江陵,溯沅湘以登衡山。"三月的峡江尚带寒意,诗人携家眷登舟时,在《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峡》中细致描绘了"摆阖盘涡沸,欹斜激浪输"的险峻航程。
漂泊至江陵时,杜甫原想投奔族弟杜位,却遭遇冷落。他在《秋日荆南述怀》中悲叹:"苦摇求食尾,常曝报恩腮",用《韩非子》典故道尽寄人篱下之痛。清人仇兆鳌《杜诗详注》考证此期行迹:"公自夔至江陵,秋移公安,冬之岳州。"在公安短暂停留期间,他在《移居公安山馆》写下"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的凄清诗句,浦起龙《读杜心解》评曰:"荒山孤馆,情事如见。"
次年春抵岳阳,面对浩渺洞庭,老病缠身的诗人在《登岳阳楼》迸发出"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的雄浑之笔。宋代蔡梦弼《杜工部草堂诗笺》指出:"此诗盖大历四年春作。"此时吐蕃犯边,他在《岁晏行》中记录"万国城头吹画角,此曲哀怨何时终"的时局。据《新唐书·文艺传》载:"大历中,出瞿唐,下江陵,溯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阳。"
最后的湘江漂泊中,饥饿与疾病如影随形。他在《逃难》诗里自述"五十白头翁,南北逃世难",清代杨伦《杜诗镜铨》系此诗于大历五年。当舟次潭州,遇见李龟年时写下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江南逢李龟年》),成为绝代才人相顾凋零的千古绝唱。据元稹撰《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记载:"扁舟下荆楚间,竟以寓卒,旅殡岳阳。"那叶载着诗圣的孤舟,最终在湘江的落日余晖里,化作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悲壮的漂泊印记。
大历五年冬,湘江的寒波呜咽着吞没了最后一丝残阳。五十九岁的子美蜷缩在潭州往岳阳的孤舟中,肺疾与风痹已将他折磨得"耳聋须雪,左臂偏枯"(《清明》)。船篷外是"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的破碎山河(《风疾舟中伏枕书怀》),而他的药囊里只剩几味发霉的草药。
据《明皇杂录》载,耒阳聂县令曾遣人送来炙牛肉白酒,却因江水暴涨未能送达。这个被后世误传为"饫死"的典故,反衬出诗人临终的真实窘境——"途穷那免哭,身老不禁愁"(《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元稹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中痛陈:"扁舟下荆楚间,竟以寓卒,旅殡岳阳",那叶漂泊的方舟,最终成了盛唐余晖的棺椁。
当朔风卷起汨罗江的细浪时,诗人用嶙峋的手掌摩挲着未竟的诗稿。他在生命最后时刻写下的三十六韵长诗里,"公孙仍恃险,侯景未生擒"的忧愤与"朗鉴存愚直,皇天实照临"的赤诚仍在交锋(《风疾舟中...》)。宋代黄鹤《杜工部年谱》考据此诗"当属绝笔",那些颤抖的墨迹里,分明游动着《离骚》的孤魂。
湘娥啼竹的传说在夜雾中若隐若现,而历史只冷静地记下:大历五年(770年)冬,杜甫卒于潭岳间舟次。他的遗体在岳阳暂厝四十三载,直到孙子杜嗣业才"收拾乞丐,焦劳昼夜",将灵柩归葬偃师(元稹《墓系铭》)。那夜船头摇曳的渔火,不仅熄灭了一个诗人的生命,更掐灭了整个大唐最清澈的目光。
711年-762年
唐玄宗李隆基第三子,唐朝第七位皇帝(不算武则天和殇帝李重茂)。李亨初名李嗣升,开元二十六年(738年)被立为太子。安史之乱爆发后,唐玄宗逃往蜀中,李亨在灵武即位,是为唐肃宗。在位期间,他命郭子仪等将领平叛,收复长安、洛阳两京,但因宫廷政治斗争等因素,未能彻底平定安史之乱。他在位时,设置了许多节度使,为后来的藩镇割据埋下隐患。
713年-777年
元载,字公辅,凤翔府岐山县(今陕西省宝鸡市岐山县)人。出身寒微,勤奋好学,博览群书,尤精道家学说。他在唐玄宗、肃宗、代宗三朝为官,初因善奏对,受肃宗赏识,累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判天下元帅行军司马。代宗时,元载与李辅国相互勾结,权势日盛,后又铲除李辅国,独揽朝政。他专营私产,生活奢靡,后因罪被代宗赐死。
713年-784年
李季兰原名李冶,是唐朝女诗人、道士。她容貌俊美,天赋极高,自幼才思敏捷,擅长作诗。成年后成为女道士,与当时诸多文人雅士如陆羽、刘长卿等交往密切,常以诗相和。其诗作风格清新自然,情感真挚,题材广泛,既有对自然景色的描绘,也有对个人情感的抒发,在唐朝诗坛颇负盛名。后因上诗叛将朱泚,被唐德宗下令乱棒扑杀。
710年-770年
张少博出生于唐代一个书香门第,自幼聪慧好学,对经史子集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年少时便展现出了非凡的文学才华,擅长诗词歌赋,其作品风格清新自然,情感真挚。成年后,张少博踏上仕途,先后担任过多个地方官职,在任期间,他清正廉洁,关心百姓疾苦,积极推行一些有利于民生的政策,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他还热衷于结交文人雅士,与当时的一些著名诗人、学者交往密切,共同探讨文学、哲学等问题,在当时的文坛上有一定的声誉。
710年-785年
秃帚,唐代僧人,俗姓不详,早年出家,游历四方,以苦修和善辩闻名。曾参与佛道论辩,晚年隐居终南山。
710年-756年
江采萍,号梅妃,福建莆田人,唐玄宗早期宠妃。她自幼聪慧,能诗善文,精通乐器。其性喜梅,所居之处遍植梅树,玄宗因其淡雅高洁,赐号梅妃 。后因杨贵妃入宫而失宠,安史之乱时,死于乱军之中。